刘妍听着父亲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分析,那点抗拒的力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下去。
她抬起盈盈如水的眸子,望进父亲满是鼓励与期盼的眼中,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最终,那点倔强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细若游丝地飘散在带着墨香的空气里:
“……女儿……知道了。”
潼川州刘家书房里的低语声尚在梁间萦绕,川北广元城外的原野上,战争的铁幕已在白昼下骤然拉开。
十月十七日,巳时初(上午十点)。
前四川总兵侯良柱勒马驻足,望着前方已清晰可见的广元城廓轮廓,心中却无半分抵达目标的轻松。
这一路过于顺遂,反倒让他这沙场老卒心头疑窦丛生,他果断下令:“传令!停止前进!就地择险扎营!
前出斥候,加倍人手,给我把广元城周围二十里探个底朝天!另,快马急报尤、曹二位将军,我军已抵广元三十里外,立下桥头堡,请速速跟进!”
疲惫的士卒们如蒙大赦,立刻开始砍伐树木,挖掘壕沟,构筑营寨。
秋日的阳光虽然明亮,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侯良柱驻马高坡,目光反复扫视着广元方向。
广元城外,第一镇临时驻地。
林胜武正与王自九、李铁柱、张顺等人议事,一名斥候疾步入内,“禀总兵!侯良柱所部,已于城西三十里处停止前进,正在扎营!其斥候四出,活动极其猖獗!”
“哼!看来是在等他的后续部队!想站稳脚跟,再等大部队踹门?做梦!”
随后林胜武手指戳在侯良柱扎营的位置,“候良柱选择停下不动,就是等后续大军,若等后续大部队赶到,与候良柱合兵一处,这钉子就难拔了!”
他猛地抬头,杀气凛然,“不能等!趁他疲惫,立足未稳,后续部队未至,先打掉他!逼他决战!”
“如何逼?”李铁柱问道
“压上去!贴着他鼻子扎营!”林胜武斩钉截铁,“命令:赵黑塔、张顺!”
“末将在!”两位参将声如洪钟。
“着你二人所部,即刻拔营!全速前进,务必于申时(下午三点)前,抵近侯良柱营盘正前方四里之地,扎下营寨!
后日拂晓,全军列阵,压迫其营!逼他出来决战!他若龟缩,我军炮营正好立威!他若敢出来……
我军以逸待劳,他则是连续行军、仓促应战的疲兵!正合我意!一战可摧其锋锐!”
张顺眉头微皱:“尚书大人,二里之地……是否太近?万一侯良柱狗急跳墙,趁我军立足未稳……”
“他不会!”林胜武断然截断,“此人谨慎多疑!我军主力动向不明,他一路小心翼翼唯恐中伏,此刻我军大张旗鼓压到他眼皮底下,他反而会疑神疑鬼,更不敢轻举妄动!
此乃攻心!传令:所有斥候、亲卫,不惜代价,给我肃清侯良柱营盘周围三十里内所有明军斥候!务必确保第四镇主力、第三镇一协,能于后日午前,运动至其左右两翼,完成合围!”
“遵命!”赵、张二将轰然领命。
“立刻行动!”林胜武大手一挥,军令如山,驻地内早已枕戈待旦的第一镇两协精锐,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卷起滚滚烟尘,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申时正(下午三点),阳光西斜。
侯良柱刚刚巡视完营防,回到中军帐,一名浑身尘土、气喘吁吁的斥候便冲了进来,声音带着惊惶:
“总兵!不好了!广元方向!大批伪夏士卒正向我营全速逼近!距离……不足五里了!”
什么?!”侯良柱手中的令箭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脸色骤变,“多少人马?是何旗号?”
“还不清楚具体多少人马(大夏军队编制和明军不一样),但声势极大!至少万人以上!打着赵、张旗号!”斥候喘息着回答。
侯良柱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伪夏主力居然在广元附近,说明他们早有准备,更没想到他们反应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侯良柱与一众将领猛地冲出大帐,几步登上营中高台,手搭凉棚向西望去。
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一条黄龙席卷而来!阳光照耀下,盔甲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刀枪如林,旌旗猎猎!
那支沉默而肃杀的军队,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压来!
“总兵!贼军正在逼近!是否……是否趁其立足未稳,立刻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名营官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急声请战。
侯良柱死死盯着那滚滚烟尘中迅速成型的阵列,心脏狂跳,出击?对方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压到距离自己营盘仅四里的地方扎营,岂能没有防备?
自己手下这些兵,长途跋涉至此,刚放下行囊,疲惫不堪,士气未振,此刻骤然遇敌,早已人心惶惶!强行出击,万一对方早有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他额头上青筋跳动,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看着阳光下对方士兵有条不紊地构筑工事,架设火炮,那份沉稳与自信,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来。
几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沙场老将的谨慎和对张家军炮火的深深忌惮,压倒了一切冒险的冲动。
他咬着牙,声音干涩而沉重地下令:“不!贼军必有倚仗!传令各部,紧守营盘!依托现有工事,弓弩火器准备!
深沟高垒,给我把营墙加高加固!多派哨探,严密监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斩!”他只能寄希望于深沟高垒,能扛到尤世威和曹变蛟的铁骑到来。
于是,在广元城西三十里这片秋阳照耀的土地上,出现了诡异而紧张的一幕:两支大军,隔着区区二里的距离,沉默地对峙着。
一边是明军大营内人喊马嘶,士兵们惊恐地挥舞着工具,拼命加深壕沟,加固寨墙;
另一边,夏军则如同磐石般沉默而高效地构筑着自己的营盘,灼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双方营地里此起彼伏的号令声和沉重的夯土声,以及那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令人窒息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