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如这万里长江,浩浩荡荡,东流入海,岂是人力所能阻挡?”
王府议事厅内,张行背对着蜀中舆图,陆梦龙等核心官员肃立聆听。
“我非圣贤,亦非神只,不过顺势而为,前朝覆辙,殷鉴不远!
如那赵宋,立国之初何等气象?然其固守祖宗成法,不思变革,士大夫空谈性理,武备松弛,冗官冗费积重难返!
纵有范仲淹、王安石等辈锐意革新,终难撼动盘根错节的旧势,空留庆历新政、熙宁变法之名,徒叹奈何!
最终,强敌环伺之下,靖康之耻,崖山悲歌,煌煌大宋,化为青史烟云!”
张行转过身,目光灼灼,扫过众人,“此非天亡宋,实乃宋自绝于时代洪流!
死水必腐,朽木必摧!我大夏,若重蹈覆辙,步宋明后尘,纵使今日占据蜀中,他日亦不过冢中枯骨!”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成都的位置,然后有力地划过代表各府、州、县的标记:
“新政之基,首在教育!十年之期,是给旧学者最后的体面与机会,更是给新学扎根、破土、成林的宝贵时间!本王心意意已决,即刻施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传令各府、州、县及重要集镇:以巡抚衙门大印为凭,限一月之内,勘定合适之地!凡人口聚居之地,必择地建蒙学!
六岁童子,无论男女,皆可就近入学,七年时间(包括蒙学一年,童生六年),开蒙启智,明辨事理!
此为百年树人之始基,断不可怠慢敷衍!”
他的手指移向代表县城的光点:
“县城,则需在蒙学之外,择址建立县学!其规模、规制,当远超蒙学!
凡县学结业!(不用参加考试)可称之为秀才!自觉不是读书种子者,可前往专科学院就读!”
接着,手指划向各府治所:
“各府治所,则需建立府学!府学,授治国经世之学,通晓百家,专精实务!
府试结业后(三年),参加全国大考!其中未通过者,可选择复读或参加吏员考试!(复读三次,此后不可复读!),考核通过者可称举人,并入国学深造!”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成都,那个代表大夏中枢的标记上:
“成都,为我大夏中枢!当择风水形胜、格局宏阔之地,兴建国学!
集天下英才而育之!凡各府学考核通过之举人,方有资格进入这最高学府!……学成之后,并非直接授官!”
张行停顿片刻,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
“而是,参加由大夏中枢统一主持的官员任职资格考试!
唯有通过此严苛考试,明法度、通实务、晓民情、具操守者,方有资格进入各级官府,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此乃大夏择官之铁则!考中者,亦非一劳永逸,其施政、德行、功过,皆在严密考核之下,优胜劣汰,能者上,庸者下,贪者惩!”
随着命令的下达,各地纷纷开始择地建各级学府。
“建!到处都在建!”一个刚从乡下进城贩菜的老农,灌了一大口粗茶,兴奋地对周围人比划。
“俺们镇子边上,原先李家祠堂旁边那片荒地,官差都来量地了!说是要盖蒙学!
六岁娃娃,不分男女,都能去念书识字!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俺家那小孙女,也有指望了!”
旁边一个货郎接话:“县城里更热闹!县衙旁边的旧驿馆,墙都推倒了一半了!听说是要盖那啥县学,比蒙学大多了!”
“府城呢?府城盖啥?”有人急切地问。
“那还用说!”一个消息灵通的瘦子得意道,“当然是府学!听说选址都定了,就在原先卫所废弃的演武场那块,地方大得很!
还有成都,要盖国学!乖乖,那是给举人们待的最高学府!”
民间沸腾的是希望,而士绅阶层感受到的则是无可阻挡的决心和步步紧逼的寒意。
城南李府,气氛更加压抑。
李员外靠在榻上,听着管家战战兢兢地汇报各处选址动工的消息,脸色由灰败转为铁青。
“蒙学……县学……府学……国学……”他喃喃念着,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好快的刀!好狠的手段!这是要把旧学的根,彻底刨断啊!连祠堂旁边的地都征了去盖蒙学……
这是要娃娃们从小就不认孔孟,只认他张行的新学吗?”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十年……十年……哪里还用十年!
看着这些学堂盖起来,看着那些泥腿子的娃娃跑进去,人心……人心就变了啊!温水煮青蛙……他张行,是要把我们的骨灰都给扬了!”
城西赵府书房,赵老爷站在窗前,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正在清理地基准备兴建县学的工地。
尘土飞扬中,官差的身影和工匠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幕僚低声道:“老爷,看这架势,夏王是铁了心,谁也挡不住了。
各处选址,雷厉风行,地方官吏没人敢怠慢,都在拼命赶工……民心,也都在那边。”
赵老爷沉默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转过身,眼中少了些恐惧,多了几分决断后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释然。
“看到了吗?这就是大势。”他指着窗外工地的方向,声音沙哑。
“府学对质,是言语之刀;
王府传话,是心志之铁;
而这四处开工的学堂……则是实实在在的根基之剑!
剑锋所指,便是新天新地!我等若再抱残守缺,心存侥幸,以为十年之期尚可苟且,那才是真正的自欺欺人,自取灭亡!”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份被划掉自己名字的请愿书残稿,又看了看角落里蒙尘的几卷八股时文集,苦笑一声:“过犹可追……
我这把老骨头,或许跟不上新学的趟了,但族中子弟,不能再走老路!去,传话给族学里的先生,从明日起,八股时文暂且搁下!
先……先找些算学、地理的蒙学书来,让孩子们……跟着听听,看看!总得……先认识认识这新世道是个什么样子!”
而在一些年轻士子聚集的书院或茶馆,气氛则复杂得多,有迷茫,有焦虑,但也悄然滋生着一股不甘被时代抛弃的奋起之意。
“看到了吗?大夏王是动真格的了!县学、府学的选址,就在那里!
十年之期,不是让我们继续死啃八股,是让我们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去学那些新学的东西!否则,十年后,连考试的资格都没了!”
“可是……算学、地理、律法、农工……这些从未深究,如何能考?”
“学!还能怎么办?大王给了路,哪怕再难,也得走下去!
总比坐以待毙,等着被时代碾碎强!听说府学里会请精通实学的先生,或许……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
“对!去考县学!考府学!既然旧路已断,那就在新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我就不信,我等寒窗苦读的功底,加上新学的本事,会输给谁!”
消息如同长了腿,飞快地传遍蜀中每一个角落,当人们看到官差们认真地丈量土地,听到工匠们叮叮当当的施工声响,看到学堂的地基一点点垒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希望的情绪,在每个人心底滋生、蔓延。
张行站在王府的高楼上,俯瞰着这座正在苏醒和改变的城市。
“滚滚长江东逝水……”他低声吟诵,目光投向更遥远的东方天际线,“浪花淘尽的,从来不是江水,而是那些逆流而动的顽石。
大夏之舟,唯顺此大势,方能扬帆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