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剑州梓潼县那原本沉寂的城门洞开,一支人马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当先两骑,左边冯文良,右边李铁柱,二人身后,六营精兵沉默紧随,直扑绵州彰明县。
同一日,绵州潼川州交界处,赵黑塔那标志性的粗豪嗓门响彻营盘:“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前进!”
一协精兵卷起尘烟,直插东南,目标绵州罗江县!
五月十七日,天色将明未明,城头守军熬了一夜,正自疲惫松懈。
陡然间,远处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
“敌袭!敌袭!”凄厉的号叫划破死寂。
赵黑塔部坐镇中军,指挥若定,工兵营在炮营的掩护下,扛着门板,背着土包,冒着城头零星射下的箭矢,如潮水般涌至城下!填平护城河。
随着护城河的填平,赵黑塔的吼声如同炸雷,“架梯!登城!”
随后步营在火铳营掩护下,数架云梯几乎同时靠上了并不算高的罗江城垣。
悍勇的张家军士卒口衔钢刀,一手扶梯,一手持盾护身,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城头守军慌忙探身向下放箭、砸滚木礌石,惨叫声响起,有攻城士兵跌落,但更多的人悍不畏死地向上猛冲!
守城主将试图亲自到缺口处督战,刚露头,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铅弹便带着轰鸣声直贯其咽喉!
他捂着脖子,嗬嗬作响地栽下城楼。主将一死,守军本就低落的士气瞬间崩溃。
“城破了!”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城门口,在撞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门栓终于不堪重负,“咔嚓”断裂!城门洞开!赵黑塔见状,挥刀大吼:“城门已开!杀进去!”
蓄势已久的后续部队如同决堤洪水,呐喊着涌入城内!守军再无斗志,纷纷跪地请降或四散奔逃。
待到赵黑塔部冲进城内找到守城军士驻地时,许多士卒仍在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一个时辰后,“张”字大旗插上罗江县城楼,宣告这座绵州东北门户的陷落。
几乎就在罗江陷落的同时,西南方百里之外的彰明县城,也迎来了猛烈的攻击。
李赵两部,将小小的彰明城围得水泄不通。
冯文良策马立于城外一处高坡,冷静地观察着城头。
他轻轻一挥手,随即又是炮火齐鸣,待到护城河填平。
“攻城!先登者赏银百两!”李铁柱身先士卒,顶着盾牌冲到城下。
士兵们扛着云梯,冒着城头密集的箭雨,奋勇攀爬。
李铁柱力大无穷,一手持盾格挡落石,一手挥动鬼头大刀,竟硬生生在城垛处砍翻两名守军,为后续士兵打开了缺口!
同时,其他几处城墙也爆发了激烈的争夺战,彰明守军虽然比罗江稍强,但在李铁柱这般悍将的亲自冲击和张行军士气如虹的猛攻下,防线很快被撕开数道口子。
越来越多的张家军士兵涌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守军节节败退,最终西门守军率先溃散,城门从内部被打开。
李铁柱挥刀杀入,城内巷战迅速演变成一面倒的追击和清剿。
不到两个时辰,这座绵州西北的屏障,便在喊杀声中易主。
各自留下几百名士兵扼守刚刚拿下的罗江、彰明两座县城,赵黑塔和冯文良、李铁柱两部没有丝毫停留。
赵黑塔自罗江挥师,冯、李则自彰明挥戈!进军绵州府城。
五月十七日傍晚,快马信使几乎是滚鞍落马冲进都指挥使司衙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人!罗…罗江丢了!赵黑塔…破城了!”
“报——!彰明…彰明失守!李铁柱…杀进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在成都都指挥使司指挥使陈永年的心口。
他猛地从巨大的舆图前转过身,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两千…两千…整整四千兵啊!两座城…连一天…连一天都没撑住?”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
前巡抚王维章逃跑前的部署——成都都指挥使司麾下诸卫所所有兵力一万五千士卒,一万一千士卒就驻在绵州。
可罗江两千,彰明两千,这四千人竟如此不堪一击!剩下的这一万一千人,还能有多少斗志?
陈永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如坠冰窟。
恐慌如同瘟疫,随着溃兵和信使的涌入,在绵州城内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开来。
恐慌之中,一股隐秘却极具冲击力的暗流,正借助一个名为“听风”的地下网络,在绵州城最底层、最拥挤的角落悄然传播。
城南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面摊旁,几个刚卸完货的苦力蹲在墙角,就着浑浊的井水啃着硬邦邦的杂粮饼。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短褂、看似寻常的汉子凑近,压低声音,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听说了吗?达州那边…也变天了!”
“咋个变天法?莫不是又换了哪个官?”
“不是换那个官?是造反的张将军!他妹子张卿儿当了知州老爷!颁了《安民抚境新政令》!”
“啥子新政?”
“第一条,废了那些狗日的苛捐杂税!只收田税和官税!税收该收多少写得明明白白!”
“当真?”一个苦力瞪大了眼,手里的饼都忘了啃。
“千真万确!第二条,”那汉子声音更低,却更有力。
“惩劣绅!把那些平日里欺男霸女、盘剥乡里、勾结官府的老爷们,该杀的杀!该抄的抄!家产田地,全都没收!”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难以置信。
“第三条,更不得了!”汉子环顾四周,确认安全,“抄没的田地,不分给当官的,不分给有钱的,全部分给无地少地的穷苦人!
按人头,白纸黑字的地契!达州城里的粮价,现在稳得很,穷棒子们都说张将军是活菩萨!”
“分…分田地?”一个老苦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芒,声音颤抖,“给…给我们这种人?”
“对!就是给咱们这种苦哈哈!”汉子用力点头,“还有呢,废了里甲保甲那套害人的东西,有啥冤屈,可以直接去县衙击鼓鸣冤!有专门的清吏司给咱穷人做主!”
面摊老板也凑过来听,听得心头发热,忍不住插嘴:“这…这真是穷人的活路啊!可…可官府能答应?那些老爷们…”
“呸!达州城头挂着的,就是那些老爷的脑袋!”
汉子啐了一口,眼神锐利,“张将军的兵,是替天行道!专打这些喝人血的豺狼!听说他们快到绵州了…”
苦力们和面摊老板面面相觑,眼神中恐惧未消,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期盼和忐忑的复杂光芒。
这消息如同野火,在码头、在破庙、在拥挤的大杂院里,通过“听风”的触角,一传十,十传百。
恐惧在富户豪强中蔓延,而一种压抑的、带着渴望的骚动,却在贫苦的深渊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