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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的七月,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我叫李默,在朱雀大街开着一家小小的古董铺子。去年夏天收来的那座座钟,就是在这样一个闷得人喘不过气的夜里,第一次显露出它的邪性。

记得那是七月十五号,凌晨一点多。我刚清点完新到的一批货,正准备关灯睡觉,忽然就听见了那声音——

“咔。”

极轻微的一声,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扳动。

我浑身一僵,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声音是从客厅角落传来的,那里摆着我上周刚从太白县一个老宅子收来的座钟。钟是民国货,瑞士机芯,红木外壳,品相极好,就是有点怪——据那家后人说,这钟他们家老人从来不让人在半夜碰。

当时我只当是乡下人的迷信,现在想想,真想回去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咔……咔……咔……”

声音又响了起来,缓慢,滞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门口,按亮了灯。

惨白的灯光下,那座红木座钟静静地立在墙角。玻璃蒙尘,钟盘泛黄,两根黑色的指针,正稳稳地指向——十二点整。

不对。

我猛地扭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鲜红的数字显示着:01:07。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我明明记得,睡觉前我看过这座钟,当时指针指着差不多十点半的位置。它早就停摆了,我本来还打算过几天找师傅来修。

可现在,它不仅在走,而且指向了十二点。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根细长的秒针,它每跳动一下,不是顺时针往前,而是逆时针往后倒退一格!

“咔……”(逆跳一格)

“咔……”(再逆跳一格)

“咔……”(又逆跳一格)

我死死盯着那根违背常理的秒针,看着它一下一下,顽固地、坚定地,在十二点的位置上逆时针行走。分针,也随之开始微微颤动,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方向,挪动了一格。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卧室,用被子蒙住了头。那一夜,后面的“咔嗒”声似乎消失了,或者说,被我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盖了过去。

之后几天,我找过钟表师傅。老师傅拆开钟壳,戴着放大镜看了半晌,摇摇头说机芯老旧,但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点说不出的怪。他给上了弦,校正了时间,嘱咐我再观察观察。

果然,白天它走得比广播报时还准。可只要一到深夜,尤其是子时前后(十一点到一点),它就又开始作妖。指针逆行不是每晚都发生,但频率越来越高。我不敢再睡客厅,甚至不敢在夜里起身方便,宁愿憋着直到天亮。

直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晚上。

八月三号,星期六。白天的暑气到了半夜还没散,我被渴醒了。喉咙干得冒烟,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座钟——谢天谢地,指针正常,显示着两点二十。

我松了口气,快步走进厨房接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清醒了不少。就在我放下水杯,准备回卧室的时候——

“当!”

一声沉重、悠长、带着锈蚀金属特有嘶哑感的钟声,猛地敲响了!

我手一抖,玻璃杯差点脱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两点二十一分,怎么会敲钟?

而且,这钟的报时功能,我明明让师傅给关掉了!

“当——!”

第二声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响亮,更加……靠近?就好像声音的源头,从客厅的角落,一下子挪到了厨房门口。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僵着脖子,一点一点地转过身,面向客厅。

黑暗中,座钟的轮廓依稀可见。但钟盘上,此刻竟然幽幽地泛起了一层惨绿色的、如同腐物上磷火般的光晕。在那诡异的绿光映照下,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两根指针,再次逆时针飞转!

不是之前的“咔嗒”慢跳,而是像被人用手拨动着,疯狂地倒转!

“当——!”

第三声钟响,简直就像是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客厅连接走廊的阴暗处,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我的呼吸骤停。

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矮矮胖胖,穿着熟悉的藏蓝色碎花睡衣,头发乱蓬蓬地耷拉着。是住我隔壁的王婶!她怎么会在我家?

“王……王婶?”我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阴影里,面朝着我这边。

“当——!”

第四声钟响。绿光骤然一亮。

王婶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一点?不,不是清晰,是……靠近了!明明她的脚没有动,但整个人却像是幻灯片一样,朝着我厨房的方向“滑”近了一截!

我甚至能隐约看到她脸上那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表情。

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我想跑,可双腿如同灌了铅。

“当——!”

第五声。更近了!我已经能看清她睡衣上那朵褪色的黄花了。她微微抬起了头,张开了嘴——

“嗬……”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气流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当——!”

第六声!她几乎已经到了厨房门口,离我不到三步远!那张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空洞地圆睁着,没有焦点,也没有丝毫神采。

“救……命……”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却带着一种彻骨的绝望。

“当——!”

第七声!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潮湿泥土和某种东西腐烂的腥臭气,从她身上弥漫开来,直冲我的鼻腔。

“当——!”

第八声!她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朝着我伸过来。那只手青灰色,皮肤紧紧地包着骨头,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退无可退!

“当——!”

第九声!她的手,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了!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已经触到了我的皮肤!

“当——!”

第十声!她的脸猛地凑到了我的面前,那双死寂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腐烂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

“当——!”

第十一声!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里,倒映出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然后,那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当————!”

第十二声!最后一响,悠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在那绵长、震颤的钟声里,王婶的身影,就像被擦掉的粉笔迹,开始一点点地变淡、透明。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细碎的、灰绿色的光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前后不过两三秒,她彻底消失了。

连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也一丝不剩。

只剩下我,瘫坐在冰冷的厨房地板上,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颤抖。

客厅里,那座座钟的绿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指针静静地停在——逆时针倒转结束的位置——十一点整。

窗外,天还是漆黑一片。

我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双腿恢复了些许知觉,才连爬带滚地冲回卧室,反锁了门,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那一夜,剩下的时间,我一眼未合。

天刚蒙蒙亮,我就哆嗦着报了警。

警察来了,询问,记录,勘察。他们检查了门锁,完好无损。调了楼道的监控,从昨晚我回家到今天早上,根本没有拍到王婶进出我家的画面。

带队的警官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李,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难道真是幻觉?可那腐臭的味道,那冰冷的触感,那绝望的眼神……

警察走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王婶昨晚那诡异的状态,以及她最后那句微弱的“救命”,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决定去隔壁看看。

我走到王婶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开了。站在门后的,正是王婶!

她穿着整齐,面色红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小默啊,这一大早的,有事?”

我瞬间懵了,舌头打结:“王……王婶,您……您没事吧?昨晚……昨晚您没……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吧?”

“昨晚?”王婶皱了皱眉,“没有啊,我昨晚睡得挺好的。一觉到天亮。怎么了,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没……没什么。”我语无伦次,“可能……可能是我做噩梦了。打扰您了,对不起!”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家,背靠着房门,心脏狂跳。

怎么回事?昨晚那个恐怖的王婶是幻觉?可为什么那么真实?还是说……现在的这个王婶……

我不敢再想下去。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座钟安安分分,再也没有在夜里响过,指针也走得规规矩矩。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晚的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人嘛,自己吓自己罢了。

直到一周后,八月十号的早晨。

我出门倒垃圾,在楼道里遇到了王婶的儿子小斌,他拎着个保温桶,行色匆匆。

“斌哥,这么早?”我打了个招呼。

小斌脸色不太好,眼圈泛黑,叹了口气:“唉,去医院给我妈送饭。”

“王婶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老毛病了,心脏不好。”小斌摇摇头,“上周三,就是三号晚上,差点没救过来!幸亏发现得早,送去医院抢救了一晚上,算是暂时稳住了,但还得住院观察。医生说,再晚送去几分钟,人就没了……”

上周三?三号晚上?

我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原地,手里的垃圾袋“啪”地掉在地上,污物散了一地都浑然不觉。

三号晚上……那不正是……座钟逆响,王婶“鬼魂”出现的那个晚上!

她当时说的“救命”……是真的!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恶灵!那可能是她在濒死状态下,某种……某种被这座邪门的钟“捕捉”到的魂魄?或者说是……时间逆流中,一个即将消失的“存在”发出的最后哀鸣?

这座钟,不是在招魂……它是在逆转时间!而逆转的后果,就是让某些“因果”彻底错乱,让本该存在的人或物,从现实中……被“抹除”?

一股比那晚感受到的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爬满了全身,几乎将我的血液和思维都冻结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目光死死地钉在墙角那座红木座钟上。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温顺,古朴,甚至称得上优雅。

可我知道,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碾碎一切存在的恐怖。

它下一次逆响,会是什么时候?

它下一次,又会把谁的“存在”,从这世界上……彻底擦去?

会不会是……我?

从那天起,这座钟就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我把它扔过,可第二天它总会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在客厅角落。我试过用斧头劈它,斧刃崩了缺口,钟壳上却连一道划痕都没有。它仿佛成了一个黏在我命运上的毒瘤,无法摆脱。

日子在极度的焦虑和恐惧中熬到了八月底。

二十八号晚上,乌云蔽月,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我的心脏。

墙上电子钟的红色数字,跳到了23:55。

客厅里,毫无征兆地,传来了第一声——

“当——!”

又来了!它又来了!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疯狂擂鼓。几乎是同一时间,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与腐肉的腥臭气,从门缝底下弥漫进来。

“当——!”

第二声!卧室的灯光,啪地一声熄灭了!不是跳闸,电源指示灯还亮着,但光线就是消失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黑暗吞噬了。

“当——!”

第三声!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我看到卧室的门把手,正在被一只惨白、浮肿的手,极其缓慢地……拧动。

“咔嚓……咔嚓……”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跳下床,用身体死死顶住房门。

“当——!”

第四声!那只手消失了。但门板下方与地面的缝隙处,开始有黏稠、暗红色的液体,汩汩地渗了进来,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当——!”

第五声!我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在上面爬行。

“当——!”

第六声!我面前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手印,青灰色,带着水渍,密密麻麻,不断出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蔓延。

“当——!”

第七声!我身后的窗户玻璃上,猛地贴上了一张高度腐烂的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巴不规则地咧开,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它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挤压得变形。

“当——!”

第八声!我感觉到一只冰冷黏腻的手,从床底下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啊——!”我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踢蹬,却根本无法挣脱。

“当——!”

第九声!抓住我脚踝的手力量大得惊人,开始把我往床底下拖!我双手死死抠着地板,指甲翻裂,留下十道血痕。

“当——!”

第十声!床底下的黑暗深处,我看到了另一只眼睛!那是我自己的眼睛!充满了怨毒、疯狂和一种非人的饥饿感,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当——!”

第十一声!我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了床底。在最后挣扎着抬头的一瞬,我瞥向了卧室穿衣镜。

镜子里,映照出我被拖拽的惨状。但在我的身后,在那片浓郁的黑暗里,还站着另一个“我”。

那个“我”脸色青灰,皮肤布满尸斑,嘴角挂着和窗外那张腐脸如出一辙的、诡异的笑容,正静静地“看”着现实中的我,被拖入永恒的深渊。

“当————!”

第十二声,最终敲响。

钟声停歇。

一切归于死寂。

黑暗里,只剩下床底下的draggingsound(拖拽声),也渐渐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邻居们发现,古董铺子的李默,失踪了。

房门没锁,屋里一切如常,甚至桌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茶。只是墙角那座红木座钟,指针永远停在了逆时针旋转的终点——十一点。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注意到,社区人口登记册上,关于“李默”这个名字的所有信息,正在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变淡,消失。

就像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只有那座钟,依旧静静地立在角落,等待着下一个……能听见它子夜逆行之声的“有缘人”。

也许在某一个寂静的深夜,在你家某个尘封的角落,也会传来一声——

“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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