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在汉口中山大道附近一栋老居民楼里租了间房。2023年梅雨季,武汉的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整条中山大道总是弥漫着老砖墙受潮后的霉味和夜市收摊后残留的油腻气。
我总在深夜下班,习惯从热闹的保成路夜市穿行而过。那盏巨大的、被称为“无影灯”的路灯就立在中山大道与黄石路交界的巷口。它有些年头了,灯罩边缘锈迹斑斑,发出的光晕带着陈旧的昏黄色。最奇特的是,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这盏灯下都几乎看不到影子——不是影子淡,是根本没有。像被什么东西无声地吞掉了。
起初我没在意,甚至觉得方便——深夜回家不用被自己扭曲晃动的影子吓到。直到那个闷热的、下着毛毛雨的凌晨。
那天我加班到两点,拖着疲惫的身子晃到无影灯下时,忍不住点了支烟歇口气。路灯的光晕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朦胧,像一只悬浮的、没有瞳孔的巨眼。我无意中低头,发现脚下不是没有影子,而是……影子的形态不对。
那不是我的轮廓。影子的头部比例异常,脖颈似乎被拉长了,肩膀一侧高耸,另一侧塌陷,手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手指的末端格外纤细尖锐。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雨丝沙沙作响。
我用力跺了跺脚,试图“震醒”自己昏沉的头脑。再低头时,那怪异的影子消失了,脚下依旧是那片被灯光照得异常“干净”的地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眼花。
可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灯柱根部——那里似乎蹲着一个人影,非常矮小,蜷缩成一团。我心里咯噔一下,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着惨淡的光。
怪事从那天晚上开始。
我的睡眠变得极差,总感觉床边站着人。不是梦魇,是一种清醒的感知——能听到细微的、湿冷的呼吸声喷在耳后,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锈和旧书本的陈旧气味。我不敢睁眼,浑身肌肉僵硬得像石头,只能拼命祈祷天快亮。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在浴室。一天晚上洗澡,浴室窗户的磨砂玻璃外正对着邻居的墙壁,本应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可当我关掉花洒,在一片寂静中,却清晰地听到玻璃外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指甲在缓慢地、用力地刮擦玻璃。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拉开窗帘——外面空空如也,只有潮湿的墙壁。但我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脸色惨白,眼神惊恐。更可怕的是,在我倒影的身后,浴室门口那片黑暗中,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微微佝偻的黑影,一闪即逝。
我开始害怕回家,害怕深夜,更害怕那盏无影灯。但我回家的路,无法避开它。
又一次深夜归来,我几乎是跑着穿过那片灯下区域。就在我即将冲出去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湿气的声音,像有人贴着我的耳朵呢喃:
“你看……不见……自己……”
我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我强迫自己慢慢、慢慢地低下头。
脚下依旧没有我的影子。
但在那片空无之中,我自己的脸,正从地面“浮”了出来!那张脸扭曲着,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怨毒而诡异的笑容,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它没有实体,就像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像,却比任何实体都令人胆寒。
“啊——!”我惨叫一声,连滚爬爬地逃回了家。
我知道,我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不是幻觉。它通过那盏诡异的无影灯,盯上了我。
恐惧如附骨之疽。我开始无法正常生活。任何反光的东西——电脑黑屏、手机屏幕、甚至是不锈钢杯子,我都害怕在里面看到那张不属于我的、狞笑的脸。夜晚的厕所成了我最恐怖的刑场。坐在马桶上,我总是忍不住幻想,从马桶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会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有一次,我甚至真的感觉到,有一只冰冷黏腻的手,轻轻划过了我的小腿皮肤。
我试过找房东,找社区,甚至想过去找道士。但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要么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直到昨晚。
我又一次被迫深夜滞留公司,回家时已是凌晨三点。雨下得很大,整条中山大道空荡得像个巨大的墓穴。那盏无影灯在雨幕中孤零零地亮着,光晕被雨水扭曲,显得更加诡异。
我别无选择,必须从下面走过去。
心跳如擂鼓,我一步一步挪进那片光晕。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感觉到异常。我甚至生出一点侥幸——也许之前真是我精神太紧张了。
就在我走到灯柱正下方,心理防线最松懈的那一刻。
“啪嗒。”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滴在了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抹,借着头顶昏黄的光一看——是暗红色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血?
我猛地抬头。
灯罩的阴影里,一团人形的、漆黑的东西正“贴”在那里。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看”我。它的身体像是融化的沥青,正缓缓地、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着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在它那模糊的头部位置,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怨毒而诡异的笑容。
它一直在这里。
它吞掉所有光线,吞掉所有影子。
而现在,它似乎想吞掉我。
极致的恐惧让我丧失了思考能力,我转身就想跑。可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我看到,以我为中心,周围的地面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扭曲、痛苦的人形阴影!它们挣扎着,无声地哀嚎着,仿佛是被那盏灯、被那个东西囚禁了无数岁月的灵魂!
那个贴附在灯上的黑影,开始像液体一样向下流动,沿着灯柱,缓缓地、势在必得地向我“蔓延”而来。
它所经过的空气,变得冰冷刺骨,那股铁锈和腐朽的气味浓烈得让我作呕。
我眼睁睁看着那黑暗的、粘稠的流体从灯柱上滑落,像有生命一样,在地面上汇聚,然后……朝着我的双脚蜿蜒而来。
我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完了。
就在那冰冷的触感即将碰到我鞋尖的瞬间——
“嘀——!!!!”
一声极其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划破雨夜的寂静,远处一辆晚归的出租车驶过,车灯的光柱像一把利剑,短暂地扫过无影灯下的区域。
地上的扭曲阴影瞬间消失了。
那蔓延的黑色流体也如同受惊的章鱼,猛地缩回了灯罩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施加在我身上的禁锢瞬间解除,我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求生的本能让我连滚带爬,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那个地方,逃离了那盏灯,头也不敢回。
我跑出很远,直到肺像烧起来一样疼,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息。雨水混合着泪水、汗水,还有额头上那未干的、粘稠的“血”,流进我的嘴里,一片苦涩腥咸。
我活下来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但我知道,它没有消失。
它还在那里。在那盏看似普通、却吞噬一切影子的无影灯下。
它只是……在等待下一个深夜独行的猎物。
而我,再也不敢在深夜,独自走过汉口中山大道的那盏无影灯。甚至白天经过,我都会绕道而行。我害怕一抬头,又看到灯罩阴影里,那一团模糊的、对我露出诡异笑容的人形,以及那滴滴答答、永不干涸的……暗红液体。
现在的我,害怕所有光线强烈却找不到影子的地方。因为我知道,那缺失的影子,或许并非真的不存在,而是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悄悄地、贪婪地……吃掉了。而下一个被吃掉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