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蝉。”
高大宝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初春的暖意,融化了这片肃杀之地的几分寒气。
那道在战场边缘高速穿梭的灰线戛然而止,凉蝉的身影由虚化实。她半面金色面具下的独眼望向他,依旧无波无澜,只是腰间那柄由黑白水晶铸成的肃衡律尺,其上流转的光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律尺裁定,可还顺畅?”高大宝走近,语气随意,像是在问一位老友最近手头的工作顺不顺心。
“秩序初立,尚无大碍。”凉蝉的声音一如既往,冰冷如铁,每个字都像是用律尺量过一般精准。
高大宝却没就此打住,他再走近一步,目光没有落在她那柄代表天道审判的律尺上,而是落在了她那半黑半白、随风微动的长发上。
“满月之夜,若有寂寥,可来寻我论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万年不变的冰冷外壳。
“天地之大,总有人听得懂律尺之外的弦音。”
凉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那只漆黑如永夜的右眼中,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了高大宝的视线,仿佛那目光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
她看到,高大宝的指尖,一缕微弱却纯粹的太上真元正在逸散,没有靠近,没有干涉,只是静静地悬停在两人之间,带来了一丝不属于这片终末之地的暖意。
那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态度。
许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谢剑主体恤。”
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金属质感,却悄然褪去了几分。
高大宝笑了笑,不再多言,身影一闪,便从这片肃杀之地消失。
凉蝉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她缓缓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那半边雪白的发丝,那只永夜般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困惑”的情绪。
……
下一刻,高大宝的身影出现在一片被胡乱折叠的空间前。
小满剑灵盈袖正玩得不亦乐乎,她将一片广袤的混沌区域像捏橡皮泥一样,一会儿搓成麻花,一会儿又拉成面条,小脸上满是专注的坏笑。
“盈袖。”高大宝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呀!剑主!”
盈袖吓了一跳,手里的青铜天平差点掉在地上。她吐了吐舌头,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溜烟蹦跳到高大宝身边,仰着那张还有点婴儿肥的圆脸,献宝似的指着那片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空间。
“剑主您看!我正准备给咱们神国建个‘地下室’呢!以后炎舞姐姐的那些喷火小人再敢烧穰月姐姐的麦子,我就把它们全关进去!”
高大宝被她这清奇的思路逗笑了,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发间别着的青麦穗。
“想法不错,不过你这地基都没打牢,地下室怕不是要变成漏风的筛子。”
“我试啦!”盈袖嘟起嘴,有些委屈,“可这儿的空间不听话,老是自己晃,我刚叠好,它就自己散开了。”
“我来。”
高大宝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金丹道韵流转,对着那片不稳定的空间褶皱,轻轻一点。
这一指,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但在盈袖这位空间织匠的眼中,却不亚于一场天道演法!
她看到,高大宝的指尖并非是输送能量,而是在那片混乱的空间结构上,写下了一道全新的、更高阶的“法则”!
原本狂躁不安、试图挣脱束缚的空间之力,在这一瞬间,仿佛遇到了君王的士兵,瞬间变得温顺无比,自动按照那道新法则,排列组合,构筑成一个前所未有的稳定结构。
嗡——!
盈袖腕上那代表她本源的【盈昶天平】纹印,竟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像是在顶礼膜拜,又像是在为自己之前的“班门弄斧”而感到羞愧。
她呆呆地看着高大宝专注的侧脸,感受着那股强大到不讲道理、却又温和得令人心安的力量,一颗心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起来。
“好、好厉害……”
“以后再胡闹,地基就自己打。”高大宝收回手指,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盈袖回过神,琥珀色的圆眸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她突然拽住高大宝的衣袖,兴奋地问:
“剑主剑主!你刚刚是给那片地方‘定了规矩’对不对?”
“那……我是不是可以定个规矩,让所有闯进咱们神国的坏蛋,都只能倒着走路?”
“或者让他们原地转圈圈,转到吐了为止?”
小丫头的思维瞬间发散,一个个阴险又可爱的点子接连冒了出来。
高大宝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一动。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群只会听命行事的工具。
而是这样,能与他一同成长,一同创造,甚至能从他这里得到启发,反过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强、更有趣的……家人。
随后,他寻到了芷烟。
这片区域与神国任何一处都截然不同。没有穰月的沃土,没有炎舞的炽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青石混合着淡淡檀香的味道,清冷,寂静,连风都像是被过滤过,不带一丝尘埃。
芷烟就静立在这片净土的中央。
她手持净尘柳枝,正对着一团顽固不化的黑气。那黑气扭曲成一张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咆哮,是某个被炎舞的烽火长城碾碎的魔神残魂,其怨毒之深,连芷烟的净化之力一时都难以彻底磨灭。
她身影飘忽,往生纱随风轻扬,锁骨深陷,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神性美感。
高大宝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晋入金丹后,他的“世界”早已不同。
他能“看”到,那魔神残魂的怨念,并非单纯的能量,而是一段段破碎的记忆烙印。有被背叛的愤怒,有力量失控的悔恨,有对某个世界的无尽眷恋……这些东西扭结在一起,成了怨念的根。
芷烟的净化,是在剥离这些外壳,但根,却始终顽固。
眼看那团黑气就要在极致的痛苦中自爆,将这片好不容易净化的土地重新污染。
高大宝终于动了。
他没有出手,只是将一道神念,如同一根最精细的银针,轻轻探了过去。
“嗡!”
他的神念并未攻击,而是直接触碰到了那怨念的“根”。
太上斩情诀!
但这一次,不是斩断姻缘,而是斩断一份执念。
他没有去抹消那段记忆,只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至高法则,将那份“眷恋”与“怨恨”之间的因果联系,轻轻一拨。
“咔。”
一声只有灵魂才能听见的脆响。
那张痛苦扭曲的人脸瞬间凝固,随后,所有的怨毒与疯狂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抹纯粹的、茫然的悲伤。
芷烟手中的净尘柳枝顺势挥落,清辉洒落。
黑气无声消散,连一粒尘埃都未留下,原地只余下一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柔和月光的纯白晶体。
做完这一切,芷烟才转过身,那双灰蒙的瞳孔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高大宝的身影。
她微微颔首。
“剑主。”
“净世不易,辛苦你了。”高大-宝走上前,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意,“最后的执念,若不斩断,超度便无意义。”
芷烟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腕间那已经化作灵纹的褪色红绳,光芒却比之前明亮了数分。
她看着高大宝,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剑主身上……有立春的气息。”
高大宝心里咯噔一下。
我靠,这也能闻出来?
芷烟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寒潭,继续补充道:“很温暖。”
高大宝老脸一热,干咳两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跟青霓那番深入灵魂的交融,气息不沾上才怪,可被芷烟这么当面点出来,总觉得像是做了坏事被班主任抓包一样。
芷烟却没有再看他,只是转过身,伸出晶莹的手指,将那枚纯白的月光晶体拾起,而后走向下一处需要净化之地。
高大宝正尴尬着,却忽然注意到,她腰间那串清音柳铃,摇曳的频率没有变,但发出的声音,却似乎……清亮了一丝。
少了几分空灵的悲悯,多了几分尘世的安稳。
他看着芷烟那孤高的背影,心中忽然明悟。
或许对她而言,自己身上那股属于“生”与“情”的烟火气,才是这片死寂净土中,最难得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