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脚下。
莫尔薇娅和以法略带来的双重神威还未散去,百谷天梯脚下的幽界黑土,突然如一锅煮沸的烂泥般剧烈鼓胀,随即猛然塌陷下去!
一个庞大、佝偻的身影,带着令人作呕的、仿佛亿万生灵被活活饿死后堆积在一起发酵的恶臭,从那塌陷的深坑中,一点点爬了出来。
那不是血肉,也不是金石。
它像是一个被活生生剥掉了所有皮肤和肌肉的巨人,暴露在外的,是不断蠕动、沾满滑腻粘液的惨白色骨骼。骨骼之上,没有筋膜,只有密密麻麻、如同水蛭般的惨白色口器,在无意识地张合、吸吮着空气。
它的腹部巨大而半透明,能清晰看见里面翻滚着消化到一半的各种残骸,以及汹涌的、黄绿色的瘟疫脓液。无数苍蝇般的细小瘟疫使魔,在它骨骼的缝隙中钻进钻出,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
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巨大的、如同七鳃鳗般的圆形吸盘巨口,里面层层叠叠,全是不断旋转的、锈迹斑斑的利齿。
饥荒,剥骸者-古格玛里。
康拉德的瘟疫与饥饿的具现。
“嗬——”
一声低沉、空洞、充满了无尽饥饿的嚎叫,从那吸盘巨口中扩散开来。
这声波没有造成任何物理破坏,可谷雨剑宫外围,那刚刚扛过铁砧巨兽冲击的金色麦田阵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光泽与水分!
根根挺拔的麦穗瞬间枯黄、萎靡,仿佛被烈日暴晒了十年,所有的生命精华,都被这声嚎叫给凭空抽干了!
噗!
百谷天梯之顶,穰月本就因双重神威而气血翻涌,此刻更是被这股凭空而来的“匮乏感”一抽,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她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大山,又多了一座,而且这一座,还在疯狂地从她身体里抽取着力气和生机!
她的目光,艰难地从那朵毒花和那个铁罐头身上,移到了这个新爬出来的“骨头架子”上。
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农人看见了遮天蔽日的蝗灾时,那种发自骨髓的、不共戴天的憎恶。
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毒草。
一个毁地不倦的盐碱块。
现在,又来了一头能把地力吸干的绝户虫!
“呵……”
穰月突然低笑了一声,胸膛剧烈起伏,笑声沙哑得像是破风箱。
“行啊。”
她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背,抹了把嘴,那双眼睛里,被压制到极致的蛮横劲儿,终于烧穿了一切。
“一个毒草,一个盐碱地,现在又来了个大蝗虫。”
“凑齐了是吧?”
她环视着三个方向,三个代表着极致恶意的神之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摇摇欲坠的空间。
“你们这帮狗东西,就是见不得地里长出半点好东西!”
穰月将那巨大的青铜犁头,重重往地上一顿!
轰!
整座百谷天梯,竟被她这一记蛮力,强行稳住了刹那的晃动!
她咧开嘴,森白的虎牙沾着血,那股子悍妇的泼辣劲儿,彻底压倒了伤势带来的虚弱。
“来得好!”
“地里害虫太多,就得下猛药,一次性杀个干净!”
她猛地扭头,冲着身后一直紧绷着心神的芙洛拉,发出一声震天咆哮。
“芙丫头!”
“开饭了!”
穰月那一声“开饭了”,吼得地动山摇,却没能叫来帮手,反而叫来了第四位“客人”。
不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而是整片空间都开始变得粘稠、诡异。
空气中,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凭空绷紧,交织成网。网的中央,阴影与疯狂的记忆蠕动着,挤压着,最终“编织”出了一个巨大、优雅而恐怖的身影。
织梦蛛母,莎布兰斯。
她上半身是美到令人窒息的女性形态,紫罗兰色的皮肤光滑如缎,脸上挂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空洞微笑。而她的下半身,则是庞大到遮蔽天光的半透明蜘蛛腹部,腹中星光流转,仿佛囚禁着一整个银河的噩梦。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对着虚空中的一根丝线,轻轻一拨。
没有声音。
但谷雨剑宫内,所有生灵的脑子,都像是被狠狠地弹了一下!
哺灵巢里,一头成年瑞霖兽正低头安抚受惊的幼崽,眼前的景象却骤然一变!它看见自己头顶那引以为傲的、缠绕着金色麦穗的长角,正从根部开始腐烂,流下腥臭的脓水,蛆虫在里面翻滚!
“哞——!!!”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悲鸣,它疯了一般用头去撞击墙壁,想要把那“幻觉”中的恐怖之物撞掉!
麦田里,成群的粟米精瞬间僵住,它们低头,看见自己金黄饱满的身体上,正迅速蔓延开大片大片的黑色霉斑,辛勤一生的精华,正在腐烂发臭。
它们尖叫着,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身体,抓挠身边的同伴,仿佛对方才是那霉变的源头!
这股无形的瘟疫,也瞬间钻进了穰月的脑子里。
她眼前的三个“害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最熟悉的田埂。
可地里没有庄稼。
一望无际的田野,寸草不生,土地板结、开裂,泛着死灰。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片土地,可那双布满老茧、能开垦万亩良田的手,却变得白皙、光滑、没有一丝力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徒劳感,瞬间淹没了她。
比被三座大山压在身上,还要让人绝望。
穰月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
但下一瞬,一股比绝望更猛烈的怒火,从她胸膛里炸开!
“妈的!”
她狠狠一咬舌尖,剧痛与血腥味让她瞬间挣脱了那股无力感。
“地里下蛆,粮仓长毛,现在又来了个往脑子里结网的!”
穰月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悬在半空的蜘蛛女,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被冒犯到极致的暴怒。
“你们这帮狗东西,就没一个敢跟老娘堂堂正正用把子力气碰一下的?!”
一个毒草,一个盐碱地,一个大蝗虫,现在又来一个糟蹋人念想的“心霉”!
全都该死!
她猛地扭头,冲着身后那道一直紧绷着心神、月光都开始摇曳的身影,发出最后的咆哮。
“芙丫头!”
“别他娘的等了!”
“开席!!”
一直沉默的芙洛拉,在听到这声嘶吼后,那双温柔的眼眸中,瞬间被冰冷的决意填满。
她点了点头。
嗡——!
她指尖那枚月光纺锤不再犹豫,猛然加速,却不是向上飞,而是化作一道银色的流星,带着决绝的意志,朝着下方!
目标——沃血池与转生井的中央!
噗通!
纺锤入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下一刻,整座谷雨剑宫的核心,那口汇聚了无尽污秽与磅礴生机的巨池,如同被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轰然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