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末日般的崩溃。
“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变了调的嘶吼，整个宴会厅的人群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此刻抛弃了所有仪态和尊严，尖叫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涌向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离门最近的人，反而堵成了一团，华丽的礼服和肥胖的身躯成了最致命的障碍。
“滚开！你踩到我的裙子了！”
“我是伯爵！让我先走！”
然而，虎魔的杀戮，从不看身份。
它后腿发力，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色残影，瞬间扑入人群最密集之处。利爪挥动，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一个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侯爵，话音甚至还未散尽，半个身子就被利爪撕开，温热的内脏和着红酒洒满了周围人的脸。
粘稠的，温热的液体，让幸存者的尖叫声更加凄厉。
虎魔一击得手，并未停歇。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一个试图钻到桌子底下的男爵的头颅，颈骨断裂的“咔嚓”声，在混乱中清晰可辨。
它就像一架不知疲倦的绞肉机器，每一次挥爪，每一次扑咬，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
华美的波斯地毯被鲜血浸透，变得湿滑泥泞。昂贵的水晶酒杯被踩得粉碎，精致的餐点被撞翻在地，与断肢残骸混杂一处。
这里不再是权贵的殿堂，而是活生生的屠宰场。
不同于慌乱的众人，法尔纳塞的身体在发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醒。
“不会错的……那是和幽界有关的生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低语被淹没在尖叫声中，但她看得很清楚，那头怪物并非在无差别屠杀。它在清理道路，它在前进，目标明确地朝着主台而来！
“罗德里克！”马尼夫柯吓得魂飞魄散，躲在父亲身后，声音都在发颤，“快！快保护父亲大人！”
罗德里克没有理会他的废话。这位海上男儿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已抽出腰间的船长佩剑，剑身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没有冲上去，而是冷静地横跨一步，将费迪理克和丑态百出的马尼夫柯护在身后。
“待在我后面，别乱动。”他的声音沉稳，仿佛此刻不是在面对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而是在指挥一场海上接舷战。
虎魔无视了那些四散奔逃的“食物”，它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穿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了主台上的费迪理克。
就是他！这个房间里地位最高的男人！
怪物来了！
就在虎魔即将扑上主台的瞬间，法尔纳塞的视线扫过桌面，落在了一尊沉重的纯银烛台上。
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动了起来。
她一把抓起烛台，沉重的分量让她踉跄了一下。她绕过桌子，就在虎魔抬起利爪，准备将她父亲开膛破肚的那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银烛台狠狠砸向了虎魔的侧脸！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罗德里克准备迎击的动作僵住了。马尼夫柯停止了哆嗦。就连始终面无表情的费迪理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错愕。
谁都没想到，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怪物，第一个敢于反击的，竟然是他们眼中那个永远胆小、怯懦、需要被保护的法尔纳塞！
这一击确实有效，虎魔吃痛，头颅猛地一偏。
但效果，也仅限于此。
它缓缓转过头，那双岩浆般暗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这个胆敢冒犯它的渺小人类。低沉的、饱含杀意的咆哮从它喉咙深处滚出。
法尔纳塞穿着繁复的晚礼服，根本无处可躲。她看着那张滴着血的狰狞巨口，闻着扑面而来的浓重腥气，手中的烛台“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破碎的窗外闪电般掠过！
那道影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了虎魔的腰侧！
“轰！”
虎魔庞大的身躯，竟被这股力量撞得横飞出去，砸翻了一张长桌，滚落在地。
和黑影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塞尔比高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手中握着西尔芙之剑，那件白色的披风在血色的宴会厅里，干净得有些刺眼。
在他脚边，那头将虎魔撞飞的黑犬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纯粹由怨念构成的躯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法尔纳塞睁开眼，看到了塞尔比高，看到了那只熟悉的黑犬。
她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因为她知道。
那个男人，来了。
“非常抱歉，大小姐。”
塞尔比高的声音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惯有的优雅，仿佛他只是迟赴了一场普通的晚宴，而不是闯入屠宰场。
“因为有人请我帮忙带路，所以离席了一阵子。”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法尔纳塞心中彻骨的寒意。她发软的双腿重新找到了力量，看着那件在血色与昏暗中依旧洁白如初的披风，看着那个永远沉静的身影，整个世界崩塌的边缘，被他一句话重新拉了回来。
“又、又一个怪物！”马尼夫柯躲在父亲身后，指着那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是什么鬼东西！塞尔比高，你带了什么进来！”
罗德里克没有作声，他只是微微侧身，将法尔纳塞和费迪理克完全护在身后，握剑的手沉稳有力。他的目光在塞尔比高和那头诡异的黑犬身上扫过，身为船长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新来的，比那头老虎危险得多，但……他们似乎是友非敌。
虎魔从地上翻滚而起，腰侧被黑犬撞击的地方皮开肉绽，冒着黑烟。它彻底无视了那些尖叫的贵族，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塞尔比高和他脚边的黑犬。
然而，下一秒，这头凶兽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它猛地扭头，望向宴会厅的正门，全身的黑色甲壳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缝隙中的红光剧烈闪烁。那是一种捕食者嗅到天敌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宴会厅的混乱，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停顿。
靠近门口的贵族们停止了哭喊和推搡，他们像是被无形的墙壁挡住，纷纷退后，脸上是比刚才见到虎魔时更加纯粹的恐惧。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沉重，冰冷，充满了铁锈和血的味道，从门口弥漫进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就那么站着，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却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踏出一步。
“铛。”
沉重的金属靴底踩在染血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昏黄的烛光下，人们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一身狰狞的黑色铠甲，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每一道都诉说着一场血战。背后，是一柄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块巨大铁胚的屠龙凶器。
他穿过人群，那些惊恐的贵族像摩西眼前的红海一样，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那头僵在原地的虎魔身上。
法尔纳塞捂住了嘴，眼中涌起的，是泪水，是安心，是无法言喻的悸动。
格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