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漆黑藤蔓快如毒蛇,倒刺上闪烁着幽绿的微光,眼看就要缠上穰月的脚踝!
“滚!”
穰月酒气上涌,不闪不避,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了过去。
嗤——!
藤蔓上的毒刺扎进她的掌心,却像是刺入了烧红的烙铁,冒起一阵黑烟。穰月满是老茧的手掌一紧,筋肉虬结,那根坚韧的邪藤竟被她硬生生捏得汁液四溅,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然而,更多的黑藤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缠了过来。
芙洛拉一直静立在旁,此刻才缓缓抬手。她指尖的月光纺锤嗡然急转,万千道肉眼难辨的银丝如一张天罗地网,兜头罩向那片正在坠落的污雨。
老魔女并未出声,唇瓣却在无声翕动,古老而失传的《净罪纺谣》在灵**中响起。
污雨落入银网,并未穿透,反而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纺锤反复拉扯、剖析、重组。
污浊的黑泥被剥离,纯净的泉水被析出。可这并非终点。那些从咒怨泥沼中剥离出的最精纯的怨恨与诅咒,在银丝的切割下,发出凄厉的尖啸,被强行凝结成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结晶。
一捧猩红的结晶最先坠地,落地瞬间便扎根发芽,眨眼间长成一片半人高的“血纹粟”。那粟米通体血红,散发出的气息竟引得远处幽界荒原上的低阶兽鬼骚动不安,隐隐有被吸引过来的迹象。
紧接着,是几枚暗紫色的结晶,它们像蘑菇一样在地上弹了弹,菇伞“噗”地张开,化作一株株“魇雾菇”,散发出无色无味的孢子,飘向谷雨剑宫的外围,所过之处,光线都变得扭曲朦胧。
最后,是一层惨白的粉末,随风飘扬,落入了百谷天梯高处瑞霖兽的食槽里。一只胆大的幼崽好奇地舔了一口,下一刻,它头顶原本只有指节长短的鹿角猛地暴涨,变得如同骨刺般锋利,表面还覆盖了一层冰冷的磷光!
“嘿!这……这肥力够劲儿!”穰月看着这番变化,酒醒了大半,兴奋地一脚跺开脚边的邪藤,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道被灵泉冲刷过的裂谷深处。
咒怨黑泥被洗去,下方裸露出的,竟是一大片闪烁着幽光的魂晶矿脉!矿脉中,似乎封印着无数强大的魂魄,正因外界的剧变而隐隐躁动。
就在此时,矿脉最深处,上百只惨绿色的邪眼,霍然睁开!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阴冷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顺着裂谷倒灌而来!
刚刚长成的血纹粟瞬间枯萎,刚刚撑开的魇雾菇当场炸裂成脓水!
芙洛拉首当其冲,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银色的血液,缠绕在指尖的月光丝线竟被那股意志硬生生震断了数根!
“蒙费特的狗鼻子!”穰月勃然大怒,举起手中的星砂小锄就要往下砸。
“别硬碰!”芙洛拉急声喝止,她用指尖蘸着唇边的银血,在身前虚空飞速画出一枚扭曲的符印,“这老狗的死咒,要用‘生’来化!借剑宫之力,转它!”
符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穰月手中的星砂小锄。
锄柄上,二十四道节气剑纹骤然亮起!
穰月脑中轰然一响,一股来自农人最深处的本能压过了怒火。她福至心灵,想也不想,反手将那柄星砂小锄狠狠插入了脚下那片刚刚长出又瞬间枯萎的血纹粟田里!
她不是在攻击,而是在耕种!
磅礴的谷雨剑意,混合着星砂小锄中蕴含的凛冽劫力,通过粟米的根系,疯狂注入这片被诅咒的大地!
那些枯萎的粟米杆,竟以一种更加狂暴的姿态再度疯长!金红色的穗粒急速膨胀,最后“啪啪”爆裂,从中喷涌出无数粘稠的,如同琥珀般的“噬魂蜜露”!
那股阴冷的意志,那些无形的邪眼触须,刚一探出矿脉,便被这股甜香吸引,一头扎进了蜜露之中!
它们是纯粹的死亡与怨恨,何曾接触过如此霸道、如此浓烈的生命精粹?
蜜露中蕴含的谷雨生机与星砂劫力,对它们而言,既是无法抗拒的美食,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邪眼绿芒在蜜露的包裹中,竟飞速黯淡下去,如同一个喝醉了的酒鬼,眼中的凶光渐渐化作迷离,最后,上百只邪眼竟缓缓地、满足地闭合了。那股恐怖的意志,也被这片“毒田”死死地锁在了矿脉深处!
“好……好手段!”芙洛拉抚着胸口,喘息着赞叹。
穰月拔起那柄沾满了蜜露的星砂小锄,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锄刃,结果被上面残留的星砂劫力扎得龇牙咧嘴。
“呸!这肥……劲儿忒大了!”
她醉醺醺地扛起锄头,看着眼前这片既死寂又生机暗藏的“新田”,扯开嗓子,对着幽暗的裂谷,吼起了荒腔走板的号子:
“嘿哟——!幽界的田啊——!”
“撒把星砂哟——!长出个神仙——!”
而在百谷天梯深处,那些新生的魇雾菇孢子,正随着幽界永不停歇的阴风,悄无声息地飘向更远、更深的黑暗。
芙洛拉的月光丝线,也悄然缠绕其上,如一张看不见的蛛网,向着未知的黑暗,蔓延开去。
穰月将那柄宝贝的星砂小锄,用指腹蹭去刃上沾的蜜露,小心翼翼地重新别在腰后那根最结实的皮绳上。这个动作,比她对待自己那套吃饭的家伙什儿可细致多了。
她这才重新扛起那柄锈迹斑斑的青铜犁刃,赤脚踏过流转着青光的根须廊桥。脚下的根须温热而坚韧,每一次踩踏,都能感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心跳。那是这座剑宫在呼吸。
空气里,新翻的咒怨黑砂气息,混着一股子勾魂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梯田高处,一只刚破茧没多久的瑞霖兽幼崽,正鬼鬼祟祟地抱着一株血纹粟啃得正欢。那粟米粒比它的眼珠子还红,吃着吃着,幼崽雪白的皮毛上竟泛起了一缕缕不祥的暗红纹路,它打了个饱嗝,嘴里喷出一小团黑烟,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哈哈哈!好东西!够劲儿!”
穰月瞧见这一幕,不惊反喜,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腰间工具链叮当作响。
“地就是要肥,庄稼就是要野!这么养出来的崽,以后才经得起折腾!”
“是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老魔女芙洛拉不知何时已站在廊桥的另一头,她那身蛛丝长袍的下摆,已经有几缕银丝悄然探入了桥下的沃血池里。她指尖捻着一根从池中抽回的丝线,丝线末梢,正吊着一粒不停挣扎的怨咒麦。
“我只看到,你把蒙费特的狗窝,改成了猪圈。猪是能长膘了,可那条老狗,也闻着味儿醒了。”
芙洛拉抬起眼,目光越过穰月,望向裂谷深处那片刚刚沉寂下去的魂晶矿脉。
“他现在知道,有人在他的荒地上,撒下了第一把种子。”
“下一次,来的可就不是几道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