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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内狼藉的打斗痕迹触目惊心,破碎的香炉、翻倒的供桌、撕扯断裂的布幔散落一地,而地上那滩刺眼的暗红血迹,更是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井生的心上,灼得他心急如焚,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惨烈景象传递出的信息再明显不过——张清远道长定然是在此遭遇了凶徒的伏击!

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刺入神经,同时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翻江倒海般的焦灼中抽离出来,强行恢复一丝清明。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冰冷的审视,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这片并不算大的战场。打斗的痕迹集中而有限,几乎没有波及到庙宇深处,这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对方是骤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雷霆突袭,而且实力绝对强悍无匹,以至于修为高深的张道长可能连几个回合都没能支撑下来,便被对方制服强行带走了。地上残留的血迹虽然刺眼,但总量并不算太多,血迹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暗、凝固,这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说明道长的伤势或许还不至于立刻致命。

现场显然被刻意清理过,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直接指向袭击者身份的物品或显着痕迹。然而,井生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手中紧握的那柄古朴镇龙尺竟微微震颤起来,尺身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异样感应。他敏锐的灵觉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一缕气息——那是一种冰冷刺骨、带着浓郁阴煞之气的独特味道,如同毒蛇爬行后留下的冰冷粘液,正是巡风卫惯用的手段所特有的标志!

是巡风卫动的手!井生心头剧震,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他们竟然如此狠毒,同时对张道长和自己下了毒手!这计划何其周密,行动何其狠辣!

必须尽快找到张道长!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道长在魔爪中多承受一分难以想象的危险。可偌大的云州城,屋宇连绵,街巷纵横,人口稠密如蚁,而巡风卫的据点向来以隐秘狡诈着称,如同无数条毒蛇精心构筑的、深藏在暗处的冰冷巢穴,该从何处下手寻找?

井生脑中灵光骤然一闪,猛地想起一个人——漕帮帮主沙震天!沙震天在云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手下眼线遍布三教九流,消息之灵通堪称无孔不入,或许能通过他打探到一些至关重要的蛛丝马迹!

然而,此刻他自己也如同过街老鼠,很可能正被巡风卫调动大批人马在全城进行严密搜捕。此时冒险前往漕帮总舵,无异于主动撞向张开的大网,自投罗网,其中的风险之大,足以致命。

他紧锁眉头,内心天人交战,留下与离开的念头激烈碰撞。但一想到张道长此刻生死未卜,可能正遭受酷刑折磨,那点微弱的犹豫瞬间被一股决绝的火焰烧成灰烬。井生迅速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飞快地脱下身上略显整齐的外衫,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更加破旧不堪、布满油污和尘土补丁的粗布衣裳。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抓起地上混杂着污泥和尘土的灰烬,胡乱在脸上、脖颈、手臂上用力抹了几把,刻意让泥灰沾染肌肤,稍稍改变了原本清秀的眉眼轮廓和肤色,整个人顿时变得灰头土脸,与街边常见的苦力或流浪汉别无二致。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将气息压到最低,如同最不起眼、最卑微的市井游民,小心翼翼地贴着冰冷墙根的深邃阴影,向着漕帮总舵的方向悄然潜行。

果然,越是靠近漕帮总舵那片占地广阔、门庭森严的院落群,街道上那些明显不属于寻常百姓、眼神锐利四处逡巡的陌生面孔就越多,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也仿佛投来暗中窥伺的警惕目光,空气都绷紧如弦,弥漫着异常紧张压抑的气氛。井生将心神高度集中,沉入手中微微发烫的镇龙尺,依靠着它传来的那细微却精准的危机预警,配合着自己灵活矫健、受过严格训练的身手,在狭窄复杂的街巷间如狸猫般穿梭腾挪,时而闪入杂物堆后,时而伏低身形穿过矮墙豁口。数次险之又险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巡风卫巡逻队以及那些藏匿在暗处的暗桩眼线的视线。他如同一条滑溜无比、难以捉摸的泥鳅,凭借着这份机警和运气,终于有惊无险地摸到了总舵附近一条堆满废弃木箱杂物、光线极其昏暗的小巷深处。

他不敢直接去叩响那扇象征着漕帮威严、可能已被严密监视的后门。目光如电,迅速扫视周围,很快锁定了那个平日里总在总舵后门角落处摆摊、靠着替漕帮弟子们跑腿传话、传递些小道消息混口饭吃的邋遢老乞丐。井生迅速凑近,身体几乎隐在墙角的阴影里,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块带着自己体温、沉甸甸的碎银,精准地塞进了老乞丐那只满是污垢皲裂的手中,同时将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如爆豆:“老丈,劳烦您帮个天大的忙!性命攸关!请您务必、务必想办法给沙帮主捎个口信,就说‘治病的小道童’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此事关乎他沙公子的生死安危!我就在此处角落等候回音,万望老丈成全!” 他刻意加重了“沙公子生死安危”几个字。

那老乞丐干枯的手指一接触到沉甸甸的银子,浑浊的眼睛里顿时爆发出贪婪的光芒,再一听闻事情竟然牵扯到帮主独子的生死安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脸上那点贪婪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他连忙点头如捣蒜,连地上的破碗都顾不上收拾,佝偻着背,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像一道灰影般,熟门熟路地溜进了漕帮总舵那扇不起眼的、仅供杂役出入的后门。

时间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过了约莫煎熬似的一盏茶功夫,那扇紧闭的后门终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再次打开。老乞丐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精悍、穿着漕帮普通弟子服饰、但目光锐利如鹰隼的小头目走了出来。那小头目显然得了吩咐,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井生改扮后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沉默地盯了他片刻,确认没有尾随者后,才低声道:“跟我来,脚步放轻些,莫要出声。”

小头目带着井生从后门悄无声息地闪入,立刻避开人声嘈杂、守卫林立的主道,转身扎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回廊和僻静的偏院之中。两人七拐八绕,穿庭过院,专挑人迹罕至的小径,最终来到一处位于总舵建筑群最深处、极为僻静、四周古树掩映、陈设异常简单朴素的厢房前。推门进去,沙震天那魁梧如山的身影赫然已在屋内焦急地等候。他背着手站在窗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浓眉紧锁,显然外面巡风卫大肆搜捕的风声早已传到他耳中,让他倍感压力。

“小道长!” 沙震天猛地转过身,看到井生那副几乎认不出来的狼狈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忧色,浓眉锁得更紧,声音透出急切,“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外面风声鹤唳,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 他一边问,一边挥手示意带路的小头目迅速退下并紧紧关好房门。

井生心中焦急如焚,此刻也顾不得任何客套寒暄,语速飞快地将自己遭遇巡风卫伏击、侥幸脱险后立即赶往土地庙、却在庙中发现激烈打斗痕迹和那滩刺目血迹、进而推测张道长极可能已被巡风卫高手抓走的事情,简明扼要却重点突出地陈述了一遍。

沙震天听完,一双虎目瞬间圆睁,怒意勃发,猛地一掌狠狠拍在身旁坚硬如铁的硬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震耳闷响,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巡风卫?!这帮朝廷的鹰爪走狗,竟敢在老子的云州地界如此猖狂放肆!还敢动我沙震天的救命恩人张道长!” 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股慑人的煞气和怒火弥漫开来,连屋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他强压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火,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脚步沉重。沉吟片刻后,猛地停住,果断道:“这帮阴沟里的老鼠行事向来诡秘,在城里确实有几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巢穴,藏得极深。我这就传令下去,让所有堂口的兄弟立刻放下手头无关紧要的事,全部撒开网去查!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和人手!就是把云州城一寸一寸翻个底朝天,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出张道长的确切下落!一有确切消息,我沙震天立刻亲自带人,不惜代价,也要把人救出来!并且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但是,小道长,你绝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太危险!巡风卫既然已经盯上了你,我这总舵附近恐怕早已是眼线密布,如同天罗地网。我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心腹弟子,送你出城暂避锋芒!”

井生闻言,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眼神如磐石般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不!找不到道长,我绝不能走!道长是因我受累,才遭此大难,我井生岂能独自逃生,苟且偷安?那与禽兽何异!”

沙震天看着眼前少年那倔强得近乎燃烧的眼神,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既有赞赏,更有深深的忧虑。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斩钉截铁的决断:“小道长,你的心情,我沙震天懂!重情重义,是条汉子!但此刻留下,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成为巡风卫追捕的活靶子!让他们多一个可以要挟的人质!更可能因为你的暴露而打草惊蛇,拖累我们救人的最佳时机!你信我沙震天!” 他拍着胸脯,掷地有声,“在云州这一亩三分地,只要人还在这城里,就没有我漕帮找不到的!你先出城避避风头,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一旦查到张道长的确切下落,我沙震天立刻亲自带人,不惜一切代价,豁出命去也要把人救出来!并且第一时间派出最精干的兄弟通知你!现在,你必须走!这是为你好,更是为了张道长好!留下来,只会坏事!” 他的话语如同铁锤,字字敲在井生心上。

井生看着沙震天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如山承诺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感受着那份扑面而来的、属于江湖巨擘的魄力与担当,知道他所言非虚,句句在理。自己留下,确实只会成为累赘,甚至可能害了道长。他紧咬牙关,牙齿几乎要咬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好!沙帮主,大恩不言谢!张道长……就全拜托您了!一有消息,请务必、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我等着!”

沙震天见他终于答应,脸上严峻之色稍缓,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他唤来一名跟随自己多年、绝对心腹的亲信弟子,低声快速而清晰地嘱咐了几句,交代了出城路线和接应暗号。那弟子神色凝重地点头领命,随即带着井生,走到房间内一个挂着陈旧字画的角落。弟子伸手在墙壁某处看似寻常的砖石上用力一按,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墙壁悄然滑开,露出一处极其隐蔽的暗门。门后是一条狭窄曲折、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秘密通道,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两人迅速进入通道,暗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通道幽暗潮湿,只有弟子手中一点微弱的油灯光芒摇曳。他们沿着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暗道疾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隐约的水声和光亮。出口处,是一条荒僻无人的河汊芦苇荡。在那里,早有一条属于漕帮控制、轻快灵活的快船在阴影中静静等候。他们迅速换乘快船,船夫一言不发,熟练地操桨,快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沿着四通八达的城内水道疾驰。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将井生送上了一艘悬挂着商号旗帜、即将扬帆离港、前往下游另一座繁华大城“临江城”的大型货船。整个过程隐秘而高效。

货船缓缓驶离喧闹的云州码头,沉重的船首破开浑浊的河水,荡开层层涟漪。井生独自站在船尾最不起眼的阴影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带着河腥味的船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凝望着暮色苍茫中,那座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只剩下巍峨轮廓的云州城楼。晚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吹拂着他沾满泥灰、冰冷僵硬的脸颊,却无论如何也吹不散他心中那份沉甸甸、如同巨石压顶般的担忧,以及那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决绝火焰。

张道长,您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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