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说完,便再也没有看身后那些在北寒道州跺一跺脚便能引发一场地震的大人物们一眼。他牵起帝瑶那只微凉的小手,转身,向着那艘悬浮在半空,早已失去了主人的烈焰飞舟走去,那姿态,仿佛身后那些足以让寻常修士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存在,真的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空气。
风,吹过这片狼藉的战场,卷起焦土与血腥的气味,也带走了他那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又重若太古神山的话语。
幽若在原地,足足愣了三秒。
她的心脏,因为苏哲那最后一句“这里,交给你了”而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速度狂跳起来。她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伟岸得如同神明般的背影,又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那群正用一种极其复杂、充满了敬畏与试探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来自北寒道州各大顶尖势力的老怪物们。
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被“委以重任”了。
这位喜怒无常的老祖,在随手碾死了一位【斩我】境王者,脚踩了一尊无上至宝,并且将整个北寒道州所有顶尖势力都威慑得不敢动弹之后,竟然……竟然就这么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这个烂摊子,将这个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不朽道统的巨大压力,轻飘飘地,丢给了自己?
幽若那张冷艳的俏脸上,血色褪尽,一片苍白。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软。
那可是天机阁主!是执掌着北寒道州情报中枢,连不朽皇朝都要给三分薄面的神秘存在!
那可是万丈冰渊的龙祖!是自太古便存活至今,肉身强横到足以硬撼圣兵的恐怖生灵!
那可是堕落魔域的古魔之主!是凶名赫赫,曾以一己之力,屠灭过一个一流宗门的盖世凶人!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放在平时,都是她需要仰望,甚至连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传说中的存在。而现在,她却要以一个区区【圣祭】境的修为,站在这里,代表那位神明,向他们所有人,下达命令。
这已经不是压力了,这简直就是一场随时可能让她神魂俱灭的噩梦!
就在幽若心中叫苦不迭,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压垮之时。
对面,那个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在评估着什么的天机阁主季玄清,苍老而又精明的眼眸之中,精光一闪。他看着幽若那副泫然欲泣,却又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模样,心中瞬间便有了判断。
这位至尊,是在考验,也是在立威。
他不仅要用绝对的武力镇压北寒道州,更要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他麾下之人,哪怕只是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圣女,也拥有着代表他意志的无上权力!谁敢不敬,便是对他本人的挑衅!
想通了这一层,季玄清哪里还敢有半分的犹豫与观望。他脸上的凝重与试探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春风般和煦,充满了善意的笑容。
他对着幽若,再次恭恭敬敬地,遥遥一拜,那姿态,比之前面对苏哲时,还要谦卑几分。
“原来是幽若圣女,老朽眼拙,先前竟未认出,失敬失敬。”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试探,只剩下了发自肺腑的恭维,“圣女风华绝代,更得至尊前辈器重,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他这一带头,身后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龙祖、古魔、世家家主们,也瞬间反应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那僵硬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变得热情洋溢,和蔼可亲。
“不错不错!幽若圣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与心性,实乃我北寒道州之幸事!”那万丈冰渊的龙祖,瓮声瓮气地说道,那声音,努力地想要表现出友善,却依旧如同打雷一般。
“哼,季玄清你这老滑头,消息倒是灵通。”那堕落魔域的古魔之主,冷哼一声,却也对着幽若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善意,“幽若圣女,关于至尊前辈的要求,我堕落魔域,绝无二话!”
态度的转变之快,前倨后恭之明显,简直令人咋舌。
看着眼前这群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个个脸上都快笑出花来的老怪物们,幽若心中的紧张与恐惧,竟是在这股荒诞的氛围中,被冲淡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紫色的美眸之中,闪过一丝明悟。
她明白了。
她所畏惧的,从来都不是眼前这群人。她所依仗的,也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修为。她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神明!
只要他还在,自己,便无所畏惧。
想到这里,幽若那原本还有些发软的腰杆,猛地挺直了。她强行压下心中那依旧如擂鼓般的心跳,学着苏哲之前那副云淡风轻,视万物为无物的模样,绝美的俏脸上,笼罩起一层冰冷的寒霜。
她清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眼前这群每一个都比她强了不知多少个层次的顶尖强者,那声音,虽然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已带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诸位前辈的好意,幽若心领了。”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提了起来,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我家老祖的耐心,一向不太好。”
“三日之内,我要在幽魂宗……不,是在曾经的烈阳圣地山门前,看到完整的地契,以及……各家送来的,足以彰显诚意的‘贺礼’。”
说到“贺礼”二字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那双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狡黠”的光芒。
“若是让我家老祖等得久了,或者……对诸位的‘诚意’不太满意……”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远处那个人形深坑,以及坑洞旁边,那具早已冰冷的,属于阳天都的残破尸身。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后果,诸位,自负。”
此言一出,季玄清等人的眼角,齐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深的肉痛,和一丝,更加浓郁的憋屈。
敲竹杠!
这是赤裸裸的敲竹杠!
而且还是当着整个北寒道州所有顶尖势力的面,毫不掩饰地敲!
可他们,偏偏还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一想到那个能将帝兵当成披风,将帝道法则当成零食的恐怖存在,一想到他那喜怒无常,视众生为蝼蚁的行事风格,他们心中那点不甘与愤怒,瞬间便被刺骨的寒意所浇灭。
破财免灾。
能用一些身外之物,换来这位神明的满意,换来宗门的平安,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圣女放心!”季玄清第一个表态,那张老脸上,堆满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天机阁,必会备上一份厚礼,准时送达!绝不敢让至尊前辈失望!”
“我万龙冰渊也是!”
“我堕落魔域,亦然!”
一时间,表态之声,此起彼伏。这些在外界跺一跺脚便能引发一场大地震的顶尖强者们,此刻,却像是一群被恶霸勒索的小商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开始暗中向自己的宗门与家族传讯,让他们立刻打开宝库,准备“大出血”。
幽若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中那最后的一丝紧张,也彻底烟消云散。她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这群人,转身,向着那艘烈焰飞舟的方向走去。
直到她走出了很远,确认那些老怪物的神念已经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窥探自己时,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才发现,自己那光洁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后背的衣衫,更是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传来一阵阵湿冷的凉意。
刚才那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对她而言,比经历一场生死大战还要消耗心神。
她回头,望了一眼苏哲离去的方向,那双紫色的美眸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位神秘莫测的老祖,他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的行事风格,也同样……随心所欲到了极致。
极致的强大,也意味着,极致的自由。
他根本不在乎所谓的规则,不在乎所谓的脸面,他只遵循自己的喜好。而自己,想要在他身边活下去,甚至,想要带领宗门走向辉煌,就必须学会,去适应他的节奏,去揣摩他的心思。
这一刻,幽若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