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那条关于“后续合作”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本就波澜起伏湖面的石子,让苏恬接连几天都心神不宁。她试图用更繁重的拍摄任务来麻痹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月娘”最后阶段的挣扎与蜕变中,但顾景琛那若有似无的目光,以及他工作室可能伸出的橄榄枝,都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不断地在她心间低回。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他,试图从那副冷硬的面具下,找到一丝能印证或否定她那些混乱猜想的证据。然而,顾景琛依旧是那个顾景琛,专业、冷静、难以捉摸。除了必要的戏内交流,他几乎不与她有任何多余的接触,连那偶尔让她心跳失衡的、带着深意的目光,也似乎随着破庙戏份的结束而一并收敛了。
这种刻意的、或者说恢复正常的距离感,反而让苏恬更加确信,他之前那些举动,绝非无意。他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用这种退守的方式,划清了界限,也印证了他那句“管好你自己”的告诫。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刺了一下,有些涩然,但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她告诉自己,这样也好。戏终归要散场,模糊的界限不如早早划清。
就在她努力调整心态,准备以纯粹的专业态度走完《浮屠》最后一段旅程时,一场重量级的对手戏不期而至—— “王爷”书房,身份对峙。
这场戏,是“月娘”隐藏身份即将彻底暴露的边缘,“王爷”已掌握了关键证据,将她唤至书房,进行最后的试探与摊牌。台词机锋暗藏,情绪压抑而汹涌,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停顿,都决定着“月娘”的生死,也决定着两人之间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是骤然断裂,还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缠绕。
开拍前,苏恬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仅是对“月娘”这个角色的终极考验,也是对她自身定力的一次锤炼。她必须在顾景琛那极具压迫性的表演下,同时守住“月娘”的壳与苏恬的心。
书房场景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王爷端坐于书案之后,玄衣墨发,面容冷峻,手中把玩着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那正是与“月娘”身世相关的关键信物。
月娘垂首躬身立于堂下,看似恭顺,背脊却绷得笔直,指尖冰凉。
“Action!”
王爷抬起眼皮,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射向堂下的“月娘”,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量:“这枚玉佩,你可见过?”
月娘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却清晰:“奴婢……未曾见过。”
“哦?”王爷尾音微扬,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抬起头来。”
月娘依言缓缓抬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侍女的茫然与惶恐。她不能露怯,不能让他看出丝毫破绽。
王爷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向她走来。玄色的衣摆拂过光洁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恬的心尖上。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举起那枚玉佩,置于她眼前,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再仔细看看。”
距离太近了。苏恬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熏香,混合着书墨的气息,强势地侵占着她的感官。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属于“月娘”的恐惧和属于苏恬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她的控制。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她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依照剧情需要,微微收缩,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因被上位者逼迫而产生的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旧物的恍惚。
“奴婢……确实不认得。”她重复道,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王爷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他忽然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冰冷刺骨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欺瞒本王,是何下场?”
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恬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这不是剧本上的台词!是他即兴的压迫!苏恬的呼吸一窒,几乎要撑不住那强装的镇定。她猛地向后微仰,拉开一丝距离,迎上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审视、警告,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残酷的探究。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与坚持。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碰撞。他在试探她的底线,也在挑战她的专业。苏恬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刻退缩。
她强迫自己不再闪躲,直直地回视着他,眼神里属于“月娘”的恐惧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所取代,仿佛在说:无论你如何逼迫,我就是不认。
这一刻,戏里戏外的界限再次模糊。她分不清此刻与她对抗的,究竟是“王爷”,还是顾景琛本人。
这长久的、无声的对峙,充满了惊人的张力。
终于,王爷率先移开了目光。他直起身,后退半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漠然,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满意?或者说,是某种目的达成后的松懈?
他转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淡:“下去吧。”
“是。”月娘如蒙大赦,躬身行礼,脚步有些虚浮地退出了书房。直到走出镜头范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才感觉双腿发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卡!完美!”张导激动的声音传来,“就是这个感觉!景琛,你最后那个靠近和耳语加得太棒了!压迫感十足!苏恬,你顶住了!那种恐惧下的坚持,非常好!”
苏恬却无暇体会导演的赞扬。她心跳依旧狂乱,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那温热又冰冷的气息。她看向书房内,顾景琛正与张导看着回放,侧脸平静无波。
刚才那场戏,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悬崖边走了一遭。而将她推向悬崖边缘的,不仅仅是剧情,更是顾景琛那超出剧本的、带着个人意志的逼迫与试探。
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用这种方式,彻底将她从那些不该有的遐想中震醒?还是……在享受这种在戏里戏外,同时掌控着她情绪的感觉?
苏恬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杀青在即,她与顾景琛的这场“对手戏”,似乎正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加速狂奔。而书房里的这场对峙,绝非结束,更像是一个通往更深、更未知领域的,危险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