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哦不,现在已经没有靖王了。
只有一个废王,李珉。
京城变天的第三天,当这个称呼由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太监在他面前念出来的时候,李珉甚至都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间他曾经住了十几年的、无比熟悉的书房里,看着窗外那棵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败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这三天里,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他就像一头陷入了泥潭的困兽,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那已经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疯狂复盘。
复盘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他想不明白。
他真的到死都想不明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是那个向他“涕泗横流”表忠心的前朝元老刘大人?
还是那个拍着胸脯把佩刀都砍进桌子里,发誓要为他“赴汤蹈火”的禁军副统领张奎?
亦或是那个他以为“憨厚耿直”只认虎符不认人的卫戍统领赵莽?
他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那些人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嘴脸。
每一个看起来都那么的真诚。
每一个看起来都那么的“恨”顾晏入骨。
可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顾晏的人?!
为什么他精心编织的一张“天罗地网”到头来网住的却是他自己?!
这个死结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绕着他的心脏,啃噬着他最后那点可怜的理智。
直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顾晏,是秦风。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的冰山脸,身后跟着两排穿着玄甲的、杀气腾腾的禁军。
李珉看着他,浑浊的眼球动了动。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他呢?”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他知道秦风懂。
秦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口吻回答道:
“陛下日理万机。”
陛下……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李珉的心里。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嘶哑、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是啊。
他现在是陛下了,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而他李珉算个什么东西呢?
一个失败者,一个阶下囚,一个……连让他亲自来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可有可无的垃圾。
秦风没有理会他的笑声,只是微微一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废王李珉,接旨吧。”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展开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那刺目的颜色又一次灼伤了李珉的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王李珉,德不配位,妄图谋逆,罪无可赦。然,念其于国有寸功,且与朕……曾有旧谊,不忍加诛。特赐其往太庙为先皇守陵,终身不得出。钦此。”
老太监用他那尖细的公鸭嗓似的声线,一字一句地念完了这封决定他下半生命运的圣旨。
为先皇守陵?
终身不得出?
李珉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
顾晏连一个“死”都不肯给他。
杀了他,或许还会脏了他的手,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残害手足”的骂名。
而让他去太庙,那个供奉着赵氏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去当一个活死人。
去日日夜夜面对着那些他本该祭拜的、也本该成为其中一员的祖宗们,忏悔他那可笑的一生。
这才是最残忍的诛心。
“呵……呵呵……”
李珉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没有再反抗。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力气和念头。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那两排禁军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走出了这座他曾经以为会属于他的府邸。
外面的天很蓝,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可这一切都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去往太庙的路不长,可李珉却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他脑子里依旧在想。
想他跟顾晏初见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籍籍无名、不受父皇待见的闲散王爷。
而顾晏只是个从乡下来的、才华横溢的年轻谋士。
是他一手提拔了他。
是他对他委以重任。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君”与“臣”。
他扳倒太子,他出谋划策。
他宴请宾客,他运筹帷幄。
他甚至一度觉得顾晏就是上天赐给他,来辅佐他登上那个至尊之位的最大宝贝!
他对他深信不疑。
可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李珉当成了一块……垫脚石的呢?
是从一开始?
还是……从一开始?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可能真的到死都想不明白了。
太庙到了。
那座象征着皇家最高权力和荣耀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沉重的朱红色殿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幽深的大殿和一排排高高在上的冰冷灵位。
秦风停在了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他看着李珉的背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个禁军“请”着李珉走了进去。
然后那扇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带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又一次关上了。
“哐当——”
一声巨响。
隔绝了两个世界。
也隔绝了一个“工具人”可悲又可笑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