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泡面味,混合着电子元件发热的焦糊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鼻翼发酸的“奋斗”气味。赵健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汤水溅到了下巴上,他胡乱用手背擦掉,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日志,胃里那点暖意丝毫驱不散心头越积越厚的烦躁。
“不行!还是不行!”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泡面桶跳了一下,“这破散热!一到高负载就掉链子!cpU throttling(降频)得跟老爷爷上楼梯一样!”
李慕白没说话,只是用力按着两侧太阳穴,指尖发白。连续的高强度脑力消耗让他眼球布满了血丝,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仿佛有小人拿着锥子在里面敲打。他面前的屏幕上,优化后的算法模型完美运行,却被硬件的瓶颈死死卡住了脖子。
沈欣欣默默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傍晚微凉的风涌入,稍稍吹散了室内的浑浊,却吹不散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她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路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吞咽困难。
陈默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低气压场景。他手里提着两个沉重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新买的速食和功能饮料。塑料提手勒得他指腹深陷,留下几道鲜明的红痕。
“吃饭。”他把袋子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实验台上,声音有些沙哑,是缺水和长时间说话共同作用的结果。
没人动。
陈默也没催促。他走到服务器旁,伸手感受了一下机箱侧板传来的滚烫热度,眉心拧紧,又很快松开。他拿起桌上那份来自龙腾科技的文件夹,纸张冰凉光滑的触感与周围粗糙燥热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没有翻开,只是用指尖在龙腾科技的Logo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三个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老陈,”李慕白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龙腾那边……”
“给的条件很好。”陈默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钱,资源,前途,都很好。”
赵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但那光又很快黯淡下去,变成了更深的纠结。他抓了抓头发,头皮屑簌簌落下。“那……我们……”
“但是,”陈默放下文件夹,目光扫过三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渴望的脸,“去了龙腾,‘蛛网’就不再是你们的毕业设计,不再是你们可以天马行空、哪怕失败也能重来的实验品。它会立刻变成KpI,变成报表上的数字,变成商业博弈的筹码。你们需要立刻成熟起来,去应付专利官司、市场竞争、办公室政治,甚至……”他顿了顿,想起秦斌那句冰冷的警告,“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他拿起一瓶功能饮料,拧开,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滋润了那片干涸。“你们准备好了吗?准备好立刻跳进那个深海,和那些巨鳄们抢食,并且时刻担心被更大的鱼一口吞掉吗?”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只有服务器风扇固执的嗡鸣,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李慕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就能增加一点对抗深海的勇气,但脊椎却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疼。赵健抖动的腿停了下来,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沈欣欣轻轻吸了一口气,凉风刺激得她鼻腔发痒。
“我们可以学!”赵健忍不住开口,声音却缺乏底气。
“有些东西,不是靠‘学’就能立刻掌握的。”陈默看着他,“而且,一旦跳进去,就很难再上岸了。你们确定,这是你们现在最想要的?”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又在池塘外画了一片无比广阔的海洋。
“池塘是小,资源匮乏,还要应付时不时扔下来的石头。”他在池塘旁边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代表张主任之流,“但它相对安全,允许你们犯错,允许你们成长。而海洋,”他的笔尖在广阔的海洋上重重一点,“它能给你们一切,但也可能吞噬你们的一切。”
笔尖敲击白板的声音,重重砸在三个人的心上。
“我不会替你们做决定。”陈默放下笔,粉笔灰沾在他的指尖,“路要自己选。但无论选哪条,前提是,我们得先有能经风浪的船。现在这条,‘蛛网’,连池塘里的波纹都还没搅起来,拿什么去闯海?”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因龙腾邀约而燃起的躁动火焰,却也清晰地划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沉默再次降临。
李慕白忽然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下,他扶住桌子稳住身体。他走到白板前,看着那个代表池塘和海洋的简易图,看了很久。然后,他拿起板擦,默默地将代表“海洋”的那片广阔区域,一点点擦掉了。
他转过身,眼睛里血丝依旧,却多了一种沉静的光芒。“船没造好之前,不想那些。”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定下来的力量,“散热的问题,我再想想办法。算法层面,或许还能做极限优化,绕过一些硬件瓶颈。”
赵健愣愣地看着被擦掉大半的海洋,胸口那股因为诱惑和焦虑而翻腾的气息,忽然就平复了下去。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僵的脸。“妈的……说得对!饭要一口一口吃!老子还不信搞不定这破风扇了!”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却不管不顾,大步走向那台发烫的服务器,眼神像是要把它拆吃入腹。
沈欣欣悄悄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细微的酸痛感蔓延开。她走回自己的电脑前,重新戴上了耳机,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击声比之前更加沉稳坚定。
陈默看着重新投入工作的三人,没再说话。他走到实验室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元件和旧设备。他开始在里面翻找,手指沾满了灰尘,偶尔拿起某个旧散热片或风扇,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又摇摇头放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秦斌的那个号码,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归属地显示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陈老师,贵校的张主任似乎对‘蛛网’项目的原始代码和设计图,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学术兴趣。小心内贼。”
冰冷的文字透过屏幕,像一条毒蛇,倏地钻入掌心,沿着手臂一路窜上,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恶寒。陈默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关节微微绷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实验室忙碌的景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灯火璀璨,勾勒出巨大而模糊的轮廓,仿佛一头蛰伏的、散发着无数诱惑与危险的巨兽。
而近处,教学楼某个亮着灯的窗口,像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