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像是被人揉皱的黑布,往青阳城里压下来,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连街边的狗都耷拉着舌头,躲在墙角吐着热气。沈醉刚走到“迎客来”客栈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水花混着泥土的腥气往人鼻子里钻,带着股雨后特有的潮湿味。
他往檐下一站,雨水顺着飞檐的兽头滴成串,像道小小的水帘,在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着他的影子,模糊又晃动。客栈门内传来掌柜的算盘声,“噼啪噼啪”打得比雨声还急,像是在跟老天爷较劲,间或夹杂着店小二的吆喝声,“楼上雅间三位——客官里边请,看您这衣裳湿的,小的给您找块布擦擦?”那声音洪亮,带着点讨好的殷勤,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檐下已有个避雨的人,裹着件灰扑扑的斗篷,斗篷的料子看着不错,只是沾了些尘土,像是走了远路。那人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下巴线条流畅,看着像是个女子。她手里攥着支竹笛,竹笛是普通的紫竹做的,颜色深紫,笛尾刻着个“月”字,字的边缘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经常把玩。
“这雨,倒像是要把城给淹了。”沈醉没话找话,指尖轻轻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块普通的和田玉,原本圆润光滑,却被他硬生生磨出了棱角,边缘锋利得能割破手指。他其实并不擅长与人搭话,只是这檐下就他们两人,沉默着总觉得有些尴尬。
斗篷人没应声,只往旁边挪了挪,动作轻微,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像是怕被他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醉笑了笑,也不介意,从行囊里摸出块干粮,那是块麦饼,硬邦邦的,表面有些干裂,是他三天前在城外的小镇上买的。他刚要咬下去,就听斗篷人闷闷地说:“这饼子,放了三天了吧?”
声音清冽,像寒冬里冰棱敲在玉石上,脆生生的,带着点清冷的调子。沈醉挑眉,停下咬饼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向她,“姑娘鼻子够灵的,这都能闻出来。”他刚才还不确定对方的性别,这会儿听了声音,倒能肯定是个女子了。
斗篷人终于抬了抬头,帽檐下露出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画了淡淡的眼线,可眼里却蒙着层水汽,看得不真切,像是藏着许多心事。“昨儿在城南的破庙里,看见你把半块饼子喂了狗。”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狗,今天死在城门口了。”
沈醉咬饼子的动作停了停,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他昨天确实在城南破庙歇脚,看见条受伤的小狗,便把剩下的半块麦饼喂了它,没想到那狗竟死了。雨势更大了,打在檐角的铁马“叮当”乱响,像是谁在敲着破锣,吵得人心烦。他注意到姑娘的斗篷下摆沾着点青苔,颜色鲜绿,显然是刚蹭上不久,可她的裤脚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泥污——这青阳城的街道,下雨前满是尘土,下雨后又泥泞不堪,若是从城外进来,裤脚不可能这么干净,她倒像是刚从哪个铺着青石板、长满青苔的高门大院里跑出来的。
“姑娘认识那狗?”他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麦饼的边缘,想从她的话里找出些线索。
“不认识。”姑娘低头摩挲着竹笛,指腹反复蹭过笛尾的“月”字,“但认识给狗喂毒饼子的人。”
沈醉心里一动,刚要再问,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店小二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笑,“两位客官,要不要进来避避?我们掌柜的说了,雨天歇脚,茶水免费,不买东西也成!”他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看见沈醉背着行囊,又看了看那姑娘的斗篷,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赶路的客人。
姑娘站起身,往门内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沈醉一眼。雨珠顺着她的帽檐滚下来,落在锁骨处,像颗碎钻,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我叫月凝。”她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提醒,“要是不想死得像那狗一样,就别喝客栈里的茶。”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乌云,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街道,也照亮了她斗篷内侧绣着的暗纹——那暗纹藏在斗篷的衬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竟是朵跟城门口碎布上一样的栀子花,花瓣层层叠叠,针脚跟沈醉行囊里的旧衫如出一辙。沈醉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这叫月凝的姑娘,到底是谁?她跟那栀子花,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