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喉间的灼痛感已蔓延至五脏六腑，像有无数条火蚁在经络里钻营。沈醉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捆在冰冷的石床上，玄铁锁链嵌进皮肉，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骨头缝里的疼。
这是间地牢，潮湿的石壁上渗着水珠，滴答声在空荡的囚室里敲出钝响，倒像是某种催命的鼓点。他偏头看向左手边的铁栏，那里堆着些发霉的稻草，稻草上蜷缩着个身影，青灰色的裙摆沾着污泥，露出的脚踝上有圈淤青——是昨夜在破庙外救下的那名女子，此刻正昏迷不醒，唇角挂着黑紫色的血沫。
“醒了？”牢门外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沈醉抬眼望去，只见个穿皂衣的汉子斜倚着门框，手里把玩着串青铜钥匙，钥匙串上挂着枚令牌，刻着“镇南卫”三个字。“沈公子倒是好命，中了‘腐心散’还能撑到现在。”
腐心散。沈醉舌尖尝到铁锈味，这毒他认得。当年在影阁的毒经上见过图谱，状如细沙，遇血即融，半个时辰内便能蚀穿心脉，死状比凌迟还难看。他记得昨夜突围时，那名蒙面人袖中甩出的粉末正是这般色泽，当时只当是普通迷药，没想到竟是这等阴毒之物。
“她呢？”沈醉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睑下泛着青黑，显然也中了毒。
皂衣汉子嗤笑一声：“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死了也干净。倒是沈公子你，值五百两银子——镇南王说了，要活的。”他晃了晃钥匙串，“不过依我看，你俩撑不到天亮。腐心散这东西，神仙难救。”
沈醉没接话，只是盯着女子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朵半开的玉兰，玉质温润，不像寻常人家能有的物件。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倒在自己怀里时，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去……青云观……找我师父”，当时只当是胡话，此刻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地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个穿青袍的老者，山羊胡上沾着药渣，手里端着个黑陶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腥甜的气味。“张捕头，让让。”老者的声音透着股疲惫，将陶碗递到铁栏边，“这是‘暂延丹’，能吊住他们半个时辰的命。王爷还没审，可不能让他们死了。”
皂衣汉子撇撇嘴：“李郎中，白费力气。腐心散要是能解，当年也不会死那么多影阁杀手了。”
李郎中叹了口气，没再争辩，只是将陶碗往沈醉面前推了推：“趁热喝吧。能多活片刻，总是好的。”
沈醉的目光落在陶碗里的药汁上，那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他忽然笑了，笑声牵动喉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李郎中可知，解腐心散的方子，记载在《毒经》第三卷？”
李郎中的手抖了一下，山羊胡微微颤动：“沈公子说笑了，老夫行医三十年，从未听过……”
“要用中了同一种毒的人，心头血做药引。”沈醉打断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取血时需用银针刺入左胸第三根肋骨下，三分深，一滴不多，一滴不少。李郎中，我说得对吗？”
皂衣汉子的脸色瞬间变了，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你怎么知道……”
“影阁的毒，影阁的解法。”沈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当年我亲手熬死过三个炼这种毒的药师。”他的目光转向李郎中，“你碗里这东西，根本不是暂延丹，是‘锁魂水’吧？喝下去能让人意识清醒，却动不了分毫，眼睁睁看着毒发，是不是？”
李郎中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里的陶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暗红色的液体在石板上蔓延，竟像有生命般聚成个诡异的符号——那是影阁杀手的标记。
皂衣汉子猛地拔刀：“你是影阁的人？！”
沈醉没回答，只是盯着那女子。她的睫毛颤了颤，似乎要醒过来。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腐心散发作时该是痛不欲生，她却安静得过分，倒像是中了另一种毒。
“她中的不是腐心散。”沈醉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笃定，“是‘牵机引’，对不对？用腐心散做幌子，其实是想让她……”
话没说完，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锦袍的少年冲了进来，约莫十六七岁，面如冠玉，腰间挂着块龙纹玉佩，看见石床上的女子时，脸色骤变：“师姐！”
皂衣汉子和李郎中见状，竟像见了鬼般跪了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王爷！”
少年没看他们，径直冲到铁栏边，指尖抚过女子的脸颊，声音发颤：“谁把她伤成这样？”
沈醉挑眉。小王爷？镇南王的儿子？这女子竟是王府中人？
“腐心散。”沈醉淡淡开口，“不过她中的是另一种毒，牵机引。两种毒混在一起，半个时辰内会攻心。”
少年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怎么知道？”
“我解过。”沈醉的目光落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的质地竟与女子的玉兰佩一模一样，“要解牵机引，需用至亲的心头血做药引。你和她……”
“我是她师弟！”少年打断他，手按在胸口，“心头血是吗？我有！”他竟真的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要往自己左胸刺去。
“慢着。”沈醉突然出声，“她的玉佩，是青云观的吧？”
少年的动作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醉笑了，笑得喉间发疼：“因为当年给我《毒经》的人，也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他看着少年，“你师姐中的牵机引，是改良过的，寻常心头血没用。得用……”
他的话被女子微弱的呻吟打断。她缓缓睁开眼，眸子里蒙着层水雾，看向少年时，声音轻得像羽毛：“阿澈……别信他……”
少年的匕首僵在半空，回头看向女子，眼圈瞬间红了：“师姐，我救你！”
“没用的……”女子的唇角溢出鲜血，“这毒……是师父炼的……只有他的心头血能解……”
沈醉的瞳孔猛地一缩。青云观的观主？那个据说早已羽化的老道士？
就在这时，地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兵器相撞的脆响。皂衣汉子和李郎中脸色大变，爬起来就想往外跑，却被突然冲进来的两名黑衣人一刀封喉。
黑衣人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眼睛，看见少年时，竟齐齐跪了下去：“少主，属下救驾来迟！”
少年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观主有令，让少主即刻带师姐回山。”为首的黑衣人声音低沉，“沈公子……观主说，让他也一起走。”
沈醉愣了一下。青云观主？要见他？
女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少年急得眼眶通红，看向沈醉：“你刚才说，改良的牵机引需要什么药引？”
沈醉看着女子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忽然想起《毒经》里的一句话：“牵机百变，唯至亲心头血可解，然至亲若有半分虚情，血则成毒。”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冷得像冰：“要解改良的牵机引，需用……”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女子突然抓住少年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阿澈，别听他的……师父不会见他的……当年杀了师兄的人，就是他……”
少年猛地抬头，看向沈醉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意：“是你杀了大师兄？！”
沈醉的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大师兄？青云观的大师兄？他确实杀过一个青云观的弟子，但那是三年前在断魂崖，对方奉命来取他性命，他不过是自卫。
“是又如何？”沈醉迎上少年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们青云观的人，追杀我时可没手软。”
少年的匕首“哐当”掉在地上，后退了两步，像是不敢相信：“师姐，他说的是真的？”
女子没回答，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石床上，像极了绽开的红梅。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开口：“少主，没时间了！师姐撑不住了！”
少年猛地回头，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沈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他咬了咬牙，对黑衣人说：“带师姐走！这个人……”他的目光落在沈醉身上，充满了恨意，“我要亲手杀了他！”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可是观主的命令……”
“我担着！”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黑衣人准备上前解开女子的锁链时，沈醉突然笑了，笑得癫狂：“你们走不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牢的石壁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落下簌簌的尘土。为首的黑衣人脸色大变：“不好！有人引爆了炸药！”
少年急忙扑到石床边，想护住女子，却被突然裂开的地面绊了一下。沈醉趁机用尽全力，竟硬生生挣断了手腕上的玄铁锁链——那锁链的锁扣处，不知何时竟多了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内力震过。
他没去管那裂痕的来历，只是踉跄着扑到女子身边，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拔出少年掉在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左胸。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沈醉抓住她的手，将匕首递到她唇边，声音嘶哑却坚定：“喝下去。我不是青云观的人，但我的血……能解这毒。”
女子的瞳孔猛地放大，看着沈醉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少年怒吼着扑上来：“你疯了！”
沈醉没理他，只是盯着女子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味的笑：“信我一次。就像……当年你师父信我一样。”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女子，她看着沈醉胸口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眼中的决绝，竟真的微微张开了嘴。
就在这时，地牢的顶突然塌了下来，巨大的石块朝着他们砸落。少年下意识地将女子护在怀里，沈醉却猛地推开他们，自己被落石狠狠砸中后背。
剧痛传来的瞬间，沈醉看见女子的唇角沾染上他的血，她的眼睑下的青黑竟真的淡了几分。
而在漫天的烟尘中，他似乎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地牢门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拿着块羊脂玉的玉兰佩，正静静地看着他，像极了三年前在断魂崖上，那个被他杀死的青云观大师兄。
石块还在不断落下，沈醉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少年抱着女子冲出地牢的背影，和那道站在门口的身影，朝着他缓缓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