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蜷缩在客栈柴房的草堆里时,鼻尖突然钻进一缕异香。那香气来得蹊跷,不似寻常脂粉甜腻,倒像极了西市药铺里藏在柜台深处的“醉仙藤”——传闻中能让人陷入幻境的毒草,却偏生带着三分清冽的梅香,像是雪地里开败的花魂在作祟。
他猛地睁开眼,指尖在袖中扣紧了三寸短刃。柴房的木窗破了个洞,月光从洞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块菱形的亮斑,光斑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倒像是被香气勾活了的游魂。
“这年头,连偷东西的都学会用香引子了?”沈醉嗤笑一声,喉间的血腥味还没散尽。昨夜在废弃古庙跟那伙蒙面人交手时,他被对方的淬毒暗器擦过锁骨,此刻伤口正隐隐作痛,像是有条小蛇在皮肉里钻来钻去。
他悄无声息地翻起身,借着草堆的掩护往窗口挪。窗外是客栈的后院,堆着半人高的劈柴,墙角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绿。而那缕异香,正是从柴堆后飘来的。
沈醉屏息凝神,听见柴堆后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用指尖摩挲布料。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药铺瞥见的那只香囊——青布缝制,边角绣着半朵残缺的梅花,当时只当是哪个姑娘遗落的物件,此刻想来,那香囊里散出的气息,竟与这异香有七分相似。
“出来吧。”沈醉扬声道,短刃在指间转了个圈,“是天机阁的‘闻香客’,还是影阁的‘绣针’?”
柴堆后没了动静,只有异香愈发浓烈,浓得几乎要凝成实质,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沈醉暗自运气,用内力封住嗅觉,这才没被香气迷了心神。他知道这手段——“闻香客”擅用香料惑人,而“绣针”的暗器上总沾着这种梅香,据说那香气里掺了“离魂散”,闻多了能让人魂魄离体。
就在这时,柴堆突然动了。不是被人推开,而是像活物般自己裂开道缝,缝里钻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手里捏着只香囊,正是他在药铺见过的那只青布梅花囊。
沈醉瞳孔微缩。那只手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蔻丹,像是用血染成的,手腕上缠着圈银链,链坠是枚小小的青铜蝙蝠,与他从影阁杀手身上搜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沈公子倒是警觉。”一个女声从柴堆后传来,声音柔得像水,却裹着冰碴子,“奴家还以为,凭这‘醉仙引’,总能让公子多睡片刻。”
话音落时,柴堆彻底散开,露出个穿青衫的女子。她梳着双环髻,发间插着支银簪,簪头坠着颗珍珠,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可那张脸,却白得像纸,嘴唇涂着与指甲同色的蔻丹,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里像是藏着刀子。
沈醉认得她——是西市药铺的老板娘,姓苏,平日里总坐在柜台后拨算盘,谁也不知她竟会武功。更诡异的是,她腰间挂着的令牌,一面刻着“天机”,一面刻着“影阁”,竟同时带着两大势力的标记。
“苏老板娘。”沈醉冷笑,“藏得够深。”
苏老板娘把玩着手中的香囊,指尖在梅花绣纹上轻轻点着:“沈公子不也一样?明着是来买药,暗地里却在查‘惊蛰’的下落,当奴家眼瞎么?”
沈醉没否认。前几日他去药铺,本是想找惊蛰留下的线索,却在药渣堆里发现了半片蝙蝠翅羽,当时就怀疑药铺有问题,没想到这老板娘竟直接挑明了。
“那香囊里是什么?”沈醉问,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青布囊上。
苏老板娘把香囊往他面前递了递:“‘醉仙藤’混着‘还魂草’,再加了点奴家特制的‘牵机引’。”她笑得越发诡异,“闻着是香,实则是毒。不过对沈公子这样的角色,顶多让你做场好梦。”
“好梦?”沈醉挑眉,“梦见惊蛰活过来,还是梦见天机阁和影阁的人都死绝了?”
“都不是。”苏老板娘突然收了笑,眼神变得锐利,“是梦见二十年前,你爹娘死在那座仙山时的情景。”
沈醉的心脏猛地一缩,短刃差点脱手。二十年前的仙山旧事,是他心头的刺,除了早已死去的师父,没人知道这段过往。这苏老板娘怎么会知晓?
“你到底是谁?”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老板娘却不回答,只是将香囊往他怀里一塞:“拿着吧。今夜三更,去药铺后院的丹房,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事。”她说着,往柴堆里退了退,青衫的衣角刚触到柴草,整个人竟像水汽般淡了下去,“对了,别忘了带上惊蛰的竹简。”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她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那只香囊还留在沈醉手里,异香顺着布料的纹路往外渗,渗得他指尖发麻。
沈醉捏着香囊,突然觉得不对劲。这香囊比他在药铺见时沉了些,像是里面多了东西。他拆开香囊的系带,往倒出些干燥的药草,果然在底部摸到块硬物——是枚玉佩,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个“苏”字,玉的边缘有道裂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摔过。
更诡异的是,玉佩背面刻着行小字:“仙山有路,只渡离人。”
沈醉将玉佩攥在掌心,玉的冰凉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他突然想起昨夜在密道里看到的卷宗,卷宗里提到二十年前那场仙山浩劫,说有个姓苏的女子,是唯一的幸存者。
难道这苏老板娘,就是当年的幸存者?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月光涌进来,照亮了门口的人影——是客栈掌柜,手里举着把菜刀,脸色惨白:“沈……沈公子,你看见鬼了吗?刚才我在后院看见个穿青衫的女人,飘着走的!”
沈醉抬头看向掌柜,突然注意到他的脖颈处有圈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人用指尖勒过。而掌柜的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正是“离魂散”的痕迹。
“没看见。”沈醉将香囊和玉佩揣进怀里,站起身,“许是掌柜眼花了。”
掌柜还想说什么,突然打了个哈欠,眼神变得迷茫,手里的菜刀“哐当”落地:“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困……”话音未落,他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角挂着丝诡异的笑。
沈醉走到掌柜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只是被人下了迷药。他抬头看向窗外,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后院的柴堆在黑暗里像座小小的坟包。
而那缕异香,竟顺着门缝往外飘,飘向街对面的西市方向。沈醉知道,那是苏老板娘在引路。
他捡起地上的菜刀,掂量了两下,又扔回给掌柜。然后转身推开柴房的门,融入外面的黑暗里。
走到街角时,沈醉突然停住脚步。他看见墙根下蹲着个小孩,正是前几日在废弃宅院遇到的那个“死孩”——可那孩子明明已经被毒死了,此刻却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手里捏着半块发霉的麦饼。
“沈公子。”孩子开口,声音不再细弱,反而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沙哑,“苏老板娘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醉握紧了袖中的短刃:“说。”
“她说,”孩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角渗出丝黑血,“丹房里的机关,要用‘心头血’才能破。”
说完,孩子的身体突然软下去,这次是真的没了气息,手里的麦饼滚落在地,饼里掉出颗小小的青铜蝙蝠,翅膀上刻着的纹路,与苏老板娘银链上的那枚,分毫不差。
沈醉看着地上的死孩,又抬头看向西市的方向。那里黑沉沉的,药铺的幌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像个勾魂的幡。
他摸了摸怀里的香囊,异香还在弥漫,只是这次,那香气里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像是血腥味,又像是某种花开败后的腐朽气。
沈醉冷笑一声,迈步朝西市走去。他知道这一去多半是陷阱,可那玉佩上的字,孩子的话,还有惊蛰的竹简,都像钩子般勾着他,让他不得不往前走。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锁骨处的伤口,伤口上的血痂裂开,渗出点鲜红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朵小小的花。而那朵花的形状,竟与苏老板娘香囊上的半朵梅花,完美地拼在了一起。
沈醉低头瞥了眼那血迹,突然想起苏老板娘说的话——丹房的机关,要用心头血才能破。他不知道自己的血够不够,只知道今夜的西市药铺,注定要染上更多的血。
而他没注意到,身后的墙角阴影里,站着个穿灰斗篷的人影,兜帽下露出的白翳眼,正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手里捏着枚银针,针身上刻着“回魂”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