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 张建国几乎是调动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随即脑袋猛地向旁边一歪，整个人仿佛被骤然抽走了所有支撑，陷入了镇痛剂带来的半昏睡状态。
唯有他那依旧在轻微起伏、带着杂音的胸口，证明着这具顽强的躯体仍在与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抗争。
罗小飞对夜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严密照看。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具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最后一点能量压榨出来，如同一头感知到猎物气息、蓄势待发的猎豹，猫着腰，利用地面上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起伏和植被的掩护。
动作迅捷而又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前方岩罕和山猫所在的观察位置。
这里是一处微微隆起、仿佛大地轻轻拱起脊背的土丘，相较于周围，植被显得低矮稀疏了许多，视野却因此获得了难得的开阔。
透过那些交错生长的、叶片形状奇异的热带植物枝桠缝隙，可以毫无阻碍地俯瞰下方一条紧贴着山势、如同灰黄色巨蟒般蜿蜒前行的泥土公路。
路面不算宽阔，但明显经过人工修缮和平整，足以容纳两辆越野车小心翼翼地并行，路面上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车辙印记。
如同岁月的皱纹，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并非绝对的死寂之地，而是具有一定通行频率的秘密通道。
公路的一侧，是近乎垂直、岩石裸露、苔藓遍布的陡峭山壁，带着一种沉默而压迫的气势。
另一侧，则是生满了茂密灌木和高及人腰、在微风中摇曳的不知名杂草的缓坡，地势向下延伸，逐渐模糊，最终消融在远处一片更为深邃、色彩也更加浓重的谷地丛林之中。
“就是这里了。” 岩罕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饱经风霜的岩石在黑暗中相互摩擦，带着一种被砂砾浸润过的粗粝质感。
他半蹲在地上，肌肉结实的小腿紧绷着，用一根随手撅来的、一头被削得异常尖锐的树枝，在脚下松软潮湿的泥土上，快速而精准地勾勒出简易却至关重要的地形草图。
“三号伏击点，和我们出发前推演的基本吻合，看这里。”
树枝的尖端用力地点在代表弯道的弧线上，“公路在此处有一个接近一百二十度的急弯，角度刁钻，地形逼仄，任何车辆，哪怕是经过改装的防弹车，经过这里都不得不将速度降到最低，几乎是蠕行。
弯道内侧的这片山壁，岩石嶙峋，缝隙遍布，是上帝赐予的绝佳天然掩体，正好用来布置我们的突击组，可以近距离发动雷霆一击。
而外侧的这片缓坡，虽然坡度不大，但上面生长的这些茂密灌木丛，高低错落，足以为我们狙击组和爆破组提供良好的射击视界和完美的隐蔽条件。”
一旁的山猫，则像是一尊被时光遗忘在此地的古老石像，整个人从姿态到气息，都与他身下那块长满青苔的岩石、与他周围那些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杂草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只有他手中那架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高倍率望远镜，在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毫米级别的缓慢速度，极其平稳地移动着。
镜片之后，他那双锐利得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正以超越常人的专注和耐心，一寸一寸地扫描、分析着脚下那片即将成为生死舞台的区域。
“弯道的这个顶点，是首选狙击位。”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几何定理。
“视野可以毫无遮挡地覆盖整个车辆必须减速的核心区域。目标车辆的车窗型号、轮胎规格、甚至是可能的装甲接缝，都在有效射程和穿甲弹的毁灭范围之内。就是……”
他的话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像是精密仪器在进行某项参数微调前的短暂自检。
“这里的侧风有些紊乱，受到山壁和谷地气流的影响，忽强忽弱，方向也不稳定。
而且空气湿度太大了，远超我们平常的训练环境，对弹道的下坠和偏移都会有明显影响，需要进行的修正量比预想中要大。另外。”
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陈述客观事实，“一旦我们在这里开火，枪声一响，这个伏击点本身，就会瞬间变成一个标准的‘绝地’。
我们头顶是山壁，前方是公路，侧翼是缓坡，唯一的撤离路线，只有身后这条植被覆盖、但坡度接近五十度的陡坡，在对方火力压制下，撤退会非常……艰难。”
罗小飞沉默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如同两束无形却无比精准的探针，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扫过脚下的每一寸伏击区域。
他的大脑此刻已然化身为一个高速运转、闪烁着无数数据流的全息战术沙盘，正在以超越计算机的速度，模拟着车队驶入弯道的每一个可能的角度和速度。
计算着狙击子弹从出膛到命中目标那短暂却决定生死的飞行时间，预判着头尾两辆护卫车辆在遭遇袭击后可能做出的各种激烈反应。
推演着爆炸、枪声、烟雾、混乱之中，己方每一名队员需要瞬间占据的最佳位置、需要完成的战术动作、以及可能面临的致命威胁。
炽热的阳光，努力穿透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屏障，在他那涂满了厚重丛林油彩、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不断晃动的光斑。
然而，这些跳跃的光点，却丝毫无法照亮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仿佛凝结了北极冰原上万古不化的寒风与绝对的死寂。
“鹰眼。” 他对着紧贴在下颌的微型麦克风，开口发声。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仿佛不是在下达可能决定许多人生死的命令，而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早已注定的物理定律。
“你的位置，设定在山猫目前所在位置的九点钟方向，大约七十米处，那块顶部有一道明显纵向裂缝的深灰色巨岩上方。
那里视野开阔，可以有效覆盖弯道出口以及至少两百米长的来路方向，你的任务是远程预警。
及时发现异常，并在山猫首发之后，根据现场情况，对关键目标进行精准补射，确保清除。”
“明白。” 鹰眼的声音几乎立刻从后方某个无法确定具体方位的隐蔽点传来，简洁，冰冷。
剔除了所有不必要的音节，带着狙击手特有的、将夺走生命这一行为视为纯粹数学计算与物理应用的、近乎非人的专注与冷静。
“山猫。” 罗小飞的指令继续，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不容置疑，“由你执行首发狙击。目标，奔驰普尔曼防弹轿车，驾驶员侧前窗，与A柱结合部上沿，具体定位在从前往后数的第三块车窗玻璃。
出发前的情报分析指出，那个区域，因为结构强度和曲面设计的平衡考量，是整个车体防弹体系中最可能存在薄弱点的地方之一。使用我们携带的特种钨芯穿甲弹，务必一击洞穿。”
“岩队。” 他转向身旁如同磐石般的副手，“你带领土狼、壁虎，组成突击组，埋伏在弯道内侧山壁之下，选择岩石缝隙和突出部作为掩体。
距离路面不得超过十五米，确保火箭筒的有效射程和射击精度。听到山猫的枪声，即为行动信号。
如果目标车辆在中弹后未能立刻失去控制，或者表现出继续逃窜的企图，你们三人负责使用加装了破甲弹头的pF-89式火箭筒，发动第二轮毁灭性打击。
攻击重点，优先集中于目标车辆的引擎盖区域，力求摧毁其动力系统，其次攻击油箱位置，制造二次爆炸和混乱。
同时，你们必须用最强的自动火力，瞬间压制住头尾两辆护卫车辆，绝不能让他们的保镖有组织反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