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小意是在一种奇特的感知中醒来的。
首先恢复的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全身心的“松弛感”。仿佛多年紧绷、随时准备逃跑或抗争的肌肉与神经,第一次彻底松懈下来,浸泡在温润的安全感里。没有噩梦,没有低语,没有那如影随形、针扎般的危机感。这种陌生的安宁,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木质屋顶,淡淡的檀香混着水汽萦绕在鼻尖。她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轻暖的锦被。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水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隐约可见摇曳的竹影和粼粼水光。
这不是她那个破旧狭小的出租屋,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地方。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诡异的黑石、马武康、地脉守望者、激烈的战斗、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还有最后那斩断一切的琴音……她猛地坐起身,紧张地环顾四周。
房间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凡,一桌一椅都摆放得恰到好处,仿佛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给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她的旧帆布包就放在床头柜上,看上去干干净净,里面的杂物似乎也被人整理过。她急忙打开翻找,果然,那块带来无尽麻烦的黑色石头不见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一股更深的茫然和不安涌上心头。石头没了,但她还在这里,在这个神秘莫测的“琴师”的地盘。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脚步有些虚浮,但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种大病初愈的乏力感。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是一个精致的庭院,小桥流水,假山亭台,宛如画境。但奇怪的是,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除了自然的水声、风声、竹叶声,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种极致的静谧,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醒了?”平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成小意一跳。
她猛地转身,看到马武康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休闲西装,与这古色古香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他手里端着一只白玉碗,碗里盛着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液体。
“你的身体被‘寂灭’之力侵蚀,根基受损,灵魂也留下了‘印痕’。”马武康将玉碗放在桌上,“这是‘清音露’,能滋养神魂,平复你体内残余的紊乱气息。喝了它。”
他的语气没有命令,也没有关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维护的器物。
成小意看着那碗药露,没有动。她警惕地盯着马武康:“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块石头呢?”
马武康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她,眼神如同深潭:“我是马武康,一个喜欢听‘声音’的人。这里是‘无弦居’,我的地方。救你,是因为你的‘声音’很有趣,死了可惜。石头,在地脉守望者手里,那东西,你碰不得。”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而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声音’?什么声音?”成小意抓住了这个奇怪的词。
“万物的运行,能量的流转,命运的轨迹,乃至你灵魂深处的特质,都有其独特的‘韵律’,我称之为‘声音’。”马武康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一划,发出一声细微清鸣,“你的‘声音’很特别,平凡中带着一丝……连我也无法完全解析的异样。正是这丝异样,让你能在‘寂灭之音’的侵蚀下支撑这么久。”
成小意听得似懂非懂,但大致明白,自己似乎因为某种特殊“资质”而被眼前这个男人“收藏”了。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所以,我现在是你的囚犯?还是……研究对象?”
“随你怎么理解。”马武康并不在意她的措辞,“你可以选择留下,替我打理这‘无弦居’,我会继续帮你调理身体,并尝试弄清楚你身上的秘密。你也可以选择离开,门在那里。”他随手指了指院门的方向。
成小意看向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心中挣扎。离开?她能去哪里?“缄默书库”的人会放过她吗?地脉守望者会不会找她?还有体内那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印痕”?留下?就意味着要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个完全看不透的男人……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现实压倒了恐惧。她走到桌边,端起了那碗“清音露”。液体入口清凉,带着淡淡的甘甜和草木清香,流入腹中后,化作一股温和的气流散向四肢百骸,让她精神为之一振,连日的疲惫和灵魂深处的隐痛都减轻了不少。
这药,是真的有用。
看到她喝下药露,马武康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很好。从今天起,你便是这‘无弦居’的管家。日常洒扫、饮食起居,皆由你负责。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此地,也不得窥探静室与琴房。”
他的要求简单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成小意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至少目前,这里能提供她迫切需要的安全和恢复。
就在这时,马武康忽然眉头微动,侧耳仿佛倾听着什么。片刻后,他淡淡道:“有客来访。你且在此等候,不要出声。”
说完,他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只余一缕淡淡的茶香。
成小意心中一惊。有客?谁会找到这种地方?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窗外。
只见庭院中央,那平静的水面之上,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道身影缓缓由虚化实,凝实成型。那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他腰间悬挂着一枚奇特的玉牌,玉牌上刻着的并非文字,而是一道道扭曲的、仿佛声音波纹的图案。
来人并未散发出任何敌意或强大的气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
马武康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水榭之中,与那青衫男子遥遥相对。
“何事?”马武康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远处的成小意都感到心头一紧。
青衫男子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声音如同风吹过竹林,沙哑而飘忽:“奉‘天籁阁’主之命,特来传讯。‘万音会’将于下月望日,于‘天音谷’重启。阁主命我问询,琴师阁下,此次可愿拨冗莅临,再续‘无弦’之章?”
万音会?天籁阁?无弦之章?成小意听得一头雾水,但这些词汇显然指向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属于“音律”一道的神秘世界。她看到马武康在听到“万音会”和“无弦之章”时,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
“知道了。”马武康沉默片刻,只回了三个字。
青衫男子也不多言,再次躬身:“讯息已带到,告辞。”说完,他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缓缓淡化,最终消失在荡漾的空气波纹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武康独自站在水榭中,负手望着水面,久久不语。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身上,明明灭灭,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躲在窗后的成小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她意识到,自己卷入的,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或邪物争夺,更可能是一个庞大而隐秘的超凡世界。而马武康,在这个世界里,显然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
她的“管家”生涯,恐怕不会太平静。而这“无弦居”,也绝非只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