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仿佛融化的蜜糖般,淌进云栖谷时,阿萝正蹲在溪边捣鼓着新采的野莓。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纱衫,发髻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被晨露沾湿,贴在白皙的颈侧——若非林铮知晓她女儿身的秘密,单看这副模样,倒真像个清俊的小公子。
“阿萝……”林铮拎着竹篮从竹林里钻出来,裤脚沾着几点泥星子,“刚挖了些嫩笋,今晚给你做油焖笋。”她将竹篮搁在青石板上,目光扫过她脚边的木盆,里面泡着半盆红彤彤的野莓,“你这是要做果酱?”
阿萝抬头,笑眼弯成月牙:“昨日见你啃干粮时直咽口水,想着做些甜口的配着吃。”她指尖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莓果,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花,“你且等着,等我熬好果酱,再蒸一笼桂花米糕。”
林铮蹲下来帮她洗莓果,细长的手指碰到她葱段似的指尖,触电般缩了一下。阿萝偏头看她耳尖慢慢染上绯色,故意把沾着水的手指往她脸上抹:“姐姐真是一个呆头鹅,又害羞了?”
“谁、谁害羞?”林铮慌忙起身,却撞翻了旁边的陶瓮。瓮里的蜂蜜“哗啦”流出来,在石板上蜿蜒成金亮的河。阿萝“噗嗤”笑出声,抽了一片芭蕉叶去接那流动的蜜,发梢的玉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眉心的花钿愈发鲜艳。
两人手忙脚乱收拾妥当,已近正午。云栖谷的日头最是温厚,将整座山谷晒得像一块暖玉。
阿萝搬出那张雕着并蒂莲纹的石桌,林铮从屋里捧出青瓷碗碟,两人对着满桌佳肴相对而坐。
桌上有清炒山菌、凉拌蕨苔,还有一瓦罐咕嘟冒泡的老鸭汤。
“尝尝这个。”阿萝夹起一块裹着糖霜的山楂糕递过去,指尖还沾着熬果酱时的余热,“我用灵泉泡过的山楂做的,酸甜适口。”林铮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抬眼便见阿萝托腮望着自己,眼底盛着细碎的光,比桌上的银匙还要亮。
不知为何,她的脸又红了。
午后的时光总是慵懒的。阿萝窝在竹椅里翻书,书页沙沙作响。林铮坐在对面削竹篾,准备编个新的菜篮——旧的那个被山鼠啃出了洞。风穿堂而过,带来院角昙花的清香。阿萝忽然合上书册,撑着下巴问:“阿铮姐姐,你说这云栖谷为何这般好?”
林铮停下手中的刻刀,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里有你。”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耳朵瞬间烧得通红。
阿萝却笑得肩膀直颤,伸手揉了揉她炸毛的头发:“姐姐,你油嘴滑舌。”可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申时三刻,阿萝拽着林铮往谷后的灵泉跑去。说是跑,实则是她在前面蹦蹦跳跳,林铮抱着两人换洗的衣物在后面追。灵泉藏在一片天然形成的溶洞里,钟乳石垂落如帘幕,泉水泛着淡紫色的幽光,据说能涤荡经脉中的浊气。
“阿萝,你慢些……”林铮看着阿萝踩着凸起的岩石就要往下跳,连忙伸手拉住她。阿萝顺势拽着她一起跃入温泉,温水没过胸口时,两人都愣住了。阿萝的脸埋在她胸膛里,能清晰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声。林铮的手还环在她腰间,触到的是单薄衣料下温热的肌肤。
“对……对不起。”林铮手忙脚乱要松开,却被阿萝反手抓住。她仰起脸,睫毛上挂着水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可声音软得像,尾音轻轻颤着。林铮只觉得咽喉发紧,目光落在她湿润的唇瓣上,鬼使神差地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像落在平静湖面的雨滴,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渐渐变得绵长深切。阿萝攀着她的肩膀回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揪紧她后颈的衣服。直到一串气泡从她们交缠的唇间溢出,两人才惊觉般分开。
阿萝把脸埋进对方颈窝,闷声道:“阿铮姐姐,我喜欢你,不许告诉别人。”
“好。”林铮重重点头,心跳声大得盖过了泉水叮咚。
暮色四合时,她们裹着浴袍坐在泉边的石头上。阿萝指着远处山巅浮动的云霞说:“阿铮姐姐,你看,像不像我们走过的那些山河?”林铮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层峦叠嶂间飘着金红相间的云带,确实像极了她们一路修补过的破碎灵脉。
那时她们风餐露宿,常为寻找一缕散落的灵气翻山越岭,如今那些曾被撕裂的土地早已愈合,连风都带着草木新生的气息。
“其实最该谢的是你自己。”林铮突然说,“若不是你坚持到最后一刻,有些地方根本来不及修复。”
阿萝摇头:“阿铮姐姐,没有你挡着那些妖兽魔修,我哪有机会施法?”她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胸口,“再说了,每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都是你在我身边。”
晚风吹起她的发丝,林铮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触的刹那,两人都微微一怔,继而十指自然交扣。阿萝靠在对方肩上,看着天边第一颗星星亮起:“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种田养花好不好?春天播撒灵谷,夏天收药材,秋天酿果子酒……”
“冬天呢?”林铮接口道,“冬天我们就围坐在火塘边,我给你烤红薯。”阿萝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还要堆雪人!你负责团身子,我来安鼻子。”林铮笑着应下,手指悄悄收紧了几分。
次日清晨,阿萝起了个大早。她翻出压箱底的鲛绡布匹,裁了两件样式简单的衣裳——一件月白绣竹纹,一件玄色缀银线。针脚虽不算整齐,却是她熬了几个通宵的成果。当林铮穿着新衣出现在院子里时,阿萝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扑哧一笑:“怎么像一只企鹅?”
“那是你没见识!”林铮挺直腰板转了个圈,衣摆扬起小小的旋风,“这叫英姿飒爽。”说着便要去捉阿萝痒痒,两人笑闹着滚倒在草地上。惊起几只停在桃枝上的山雀,扑棱棱飞向湛蓝的天空。
晌午过后,阿萝拉着林铮去后山开垦药田。她挥着小锄头挖坑的模样煞有介事,实则没几下就累得直喘气。林铮接过工具继续劳作,汗水顺着下颌滴进泥土里。阿萝蹲在旁边拔杂草,忽然说:“等药苗长成了,我们制些丹药送给附近的村民吧?”
“好。”林铮擦了擦汗,“到时候你去教他们辨认草药,我来采收炮制。”
阿萝眼睛亮晶晶的:“一言为定!”她顺手摘下一朵野菊插在对方耳畔,“奖励你的勤劳。”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升起。阿萝站在灶台前翻炒着青菜,林铮在一旁往火塘里添柴火。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在下眼睑投出扇形的影子。林铮忽然想起初见时的她——那时她还是个女扮男装的林大人,少言寡语,腰悬一口宝剑走在荆棘丛生的路上。而现在的她眼里有光,笑容里有蜜,像是被好好滋养的花苞终于绽放。
晚饭后,两人搬了躺椅到院子里赏月。阿萝枕着林铮的腿躺着,听她讲从前跟着师父学艺时的趣事。月光漫过她的发梢,在地上织出银白的网。林铮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低头看见她已经睡着了,呼吸轻得像一片羽毛。她轻轻抽回腿,想去抱她进屋,动作却惊醒了她。
“困了吗?”阿萝揉着眼睛坐起来,“进去睡吧。”
林铮点点头,伸手揽住她的肩往屋里走。
路过回廊时,阿萝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她:“阿铮姐姐,你觉得幸福是什么样子的?”
林铮想了想,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概就是此刻。”
夜风掀起窗纱,吹动案头的烛火,将两个重叠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幅温暖的剪影画。
之后的半个月里,云栖谷渐渐有了烟火气。
阿萝在屋前辟了一小块菜园,种下番茄黄瓜。林铮搭了个葡萄架,说是夏天能遮阳。
她们还救回了一只受伤的灵鹿幼崽,取名“点点”,如今它已经能在院子里活蹦乱跳撒欢。
这天午后骤雨突至,阿萝正在屋里晾晒药材,林铮从外面跑进来时浑身湿透。
她抖着身上的雨水笑道:“幸亏抢在下雨前把晒干的菊花收回来了。”
阿萝拿了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心疼地说:“下次别逞强。”
林铮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暖着呢。”
阿萝耳尖泛红,转身去煮姜茶。雨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混着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构成一首温柔的歌谣。
转眼到了中秋。阿萝早早就开始准备月饼馅料,莲蓉、枣泥、黑芝麻……林铮帮她揉面擀皮,笨手笨脚地把面团捏成了奇形怪状。阿萝也不恼,笑着把对方做的歪扭月饼放进烤炉:“咱们的第一个团圆节,丑点才有意思。”
傍晚时分,月亮爬上东山。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月饼和桂花酿。点点趴在她们脚边啃着月饼渣,偶尔抬头冲月亮叫两声。
阿萝举起酒杯:“敬我们的家。”
林铮碰了碰她的杯子:“敬我们的未来。”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两个依偎的身影温柔包裹。远处传来悠远的笛声,不知是哪个隐世仙人也在共此良辰。
阿萝靠在林铮肩上,望着满天星斗轻声说:“原来最好的神仙日子,不是腾云驾雾长生不老,而是和你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林铮握紧她的手:“只要和你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是仙馔。”
夜风送来桂子的甜香,混着月饼的酥皮味,在这个被灵气滋养的山谷里,酿成了最浓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