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侯式人物”的精准画像,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座灯塔的轮廓,指明了最终的目标,却也昭示了前路的艰险。面对这样一个深谙权力规则、善于隐匿自身、且早已铺设退路的对手,常规的调查手段显得力有未逮。专案组意识到,必须采取非常规策略,寻找能够直击其核心的突破口。经过缜密研判和请示省委,一个大胆而关键的行动方案被确定下来——正面接触,敲山震虎。
目标,直指那位已退休多年、却在清州乃至天南省拥有巨大隐形影响力的“老爷子”,也就是胡三强、刘明维等人供述中提到的“言侯爷”——侯卫东。
侯卫东退休前曾担任天南省省委副书记、省长,门生故吏遍布全省,即便退下来,其居住的“卫东苑”(以其名字命名的省委老干部疗养院独立小院)依旧是许多人心中无形的权力象征。选择直接“拜访”他,无疑是一次极具风险和政治意味的行动。
承担这次任务的,是省纪委常务副书记郑国涛和专案组组长韩博。选择郑国涛,是因为其级别足够高,代表省委的意志,且办案经验丰富,能把握分寸;选择韩博,则是因为他全程主导“909”专案,对案情细节了如指掌,能在交锋中捕捉最细微的破绽。
出发前,在专案组驻地韩博的办公室内,两人进行了最后一次行动推演。
“郑书记,这次拜访,尺度很难拿捏。”韩博眉头微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态度过于强硬,可能打草惊蛇,促使他加快毁灭证据或外逃;态度过于软弱,又可能被他视为示弱,起不到震慑效果。”
郑国涛坐在沙发上,缓缓品着一杯浓茶,眼神深邃:“我们的目的,不是立刻抓人,也不是指望他当场认罪。而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他了,他的那套把戏,组织上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这叫 ‘投石问路’ ,也是 ‘打草惊蛇’ 。我们要看看,这块‘老石头’下面,到底藏着多少蛇虫鼠蚁;惊了这条‘老蛇’之后,他会往哪个方向动。”
他放下茶杯,语气转为严肃:“关键在于,我们要在看似礼节性的拜访中,传递出足够分量的信息。哪些能点,哪些不能点,点到什么程度,都需要随机应变。正峰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韩博点头,“所有与侯卫东可能相关的通讯渠道、人员往来、资金账户,都已处于严密监控之下。只要他有所异动,我们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好,阳光洒在绿树掩映的“卫东苑”上,显得宁静而祥和。郑国涛和韩博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入了这片戒备森严的院落。
小院门口,一名穿着朴素但眼神警惕的工作人员验证了他们的身份后,才放行进入。院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布置得极为雅致,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味和地位。
在客厅里,两人见到了侯卫东。他穿着一身中式盘扣的白色绸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正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悠闲地品着功夫茶。见到郑国涛和韩博进来,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脸上带着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略带疏离的温和笑容。
“国涛同志来了,还有这位是?”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雍容。
“侯老,打扰您清净了。”郑国涛上前一步,客气地欠了欠身,“这位是省公安厅的韩博同志,目前负责一些专项工作。”
“哦,韩博同志,坐吧。”侯卫东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保姆上茶,“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位吹到我这个闲人这里来了?”
保姆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客厅里只剩下三人,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郑国涛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但语气依旧保持着尊重:“侯老,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有些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也希望听听您这位老领导的意见。目前省里正在集中查办清州的一系列案件,也就是‘909’专案,牵扯面比较广,涉及到一些领导干部,以及……一些退休的老同志过去工作上的事情。”
他刻意在“退休的老同志”和“过去工作上的事情”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
侯卫东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吹了吹茶沫,慢条斯理地说:“清州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刘明维那个孩子,以前看着还不错,没想到……唉,真是令人痛心啊。至于退休的老同志嘛,既然已经退休了,就应该安享晚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组织上自然会搞清楚。”
他轻描淡写,试图将话题引向对个别人的惋惜和对退休干部的普遍性关怀上。
韩博适时接口,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侯老说得是,组织一定会搞清楚。不过,有些过去的事情,影响深远,恐怕很难轻易过去。比如,清州一些重大项目的决策,特别是土地、财政资金的流向,似乎都绕不开一些特定的企业,比如长路集团。而这家企业的负责人胡三强交代,很多事情的最终指向,都离不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的‘关照’。”
“胡三强?”侯卫东眉头微皱,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一个不法商人的胡言乱语,怎么能轻信?这种人在狗急跳墙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意图混淆视听,拉人下水。国涛同志,韩博同志,办案子要讲证据,不能偏听偏信啊。”
“我们当然讲证据。”郑国涛接过话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侯卫东,“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全面核实。不光是胡三强,刘明维、张克勤,还有财政、国土等部门的不少干部,都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尤其是关于一个叫‘观测站’的地方,以及通过那里流向境外的大量资金。这些资金的最终受益人,似乎与一些离退休老同志的亲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观测站?境外资金?”侯卫东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厉色,“这些我都不清楚。我退休以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的家人,也一向安分守己,绝不会参与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两位今天来,如果是代表组织询问我个人的情况,我侯卫东坦荡无私,经得起任何调查!但如果听信了一些不实之词,想要搞什么牵连,那我就要向省委,甚至向中央反映情况了!”
他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韩博不为所动,迎着侯卫东的目光,缓缓说道:“侯老,我们相信您是经得起调查的。我们也希望一切都能水落石出,还所有人一个清白。我们今天来,既是了解情况,也是希望老领导能够本着对党、对人民负责的态度,如果回忆起什么对查清案情有帮助的细节,能够及时与组织沟通。毕竟,有些盖子,捂是捂不住的,主动说清楚,比被动查出来,要好。”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态度,也留下了余地,更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侯卫东死死地盯着韩博,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半晌,他才缓缓靠回椅背,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透着一股冷意:“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累了,两位请回吧。”
“那就不打扰侯老休息了。”郑国涛和韩博站起身,礼貌地告辞。
离开“卫东苑”,坐进车里,韩博立刻通过加密通讯向指挥部汇报:“‘拜访’结束。目标反应激烈,试图以势压人,否认所有关联,但在我方提及观测站、境外资金及亲属时,有明显情绪波动和防御姿态。判断其心理受到强烈冲击。”
郑国涛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石头投下去了,就看能惊出几条蛇了。通知所有监控点,提高警惕!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
轿车驶离那片宁静的院落,而一场围绕这位“言侯式人物”的惊涛骇浪,已然被这看似平静的“拜访”所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