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三所的寒风,似乎比宫中任何一处都要凛冽刺骨,裹挟着陈腐与绝望的气息,日夜不停地穿梭在破败的殿宇之间。而被囚于景仁宫偏殿的慕容嫣,虽未如沈令婉般被贬入那等绝地,其处境却也已是天壤之别。
昔日的贵妃宫苑,如今虽未被查抄,却也门庭冷落,份例被克扣得仅能维持最底线的生存。往日里巴结奉承的宫人早已树倒猢狲散,只剩下两个粗笨不得力、无处可去的老宫人勉强伺候。殿内炭火时断时续,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慕容嫣裹着一件半旧的锦缎棉袍,蜷缩在榻上,原本明艳张扬的脸庞消瘦憔悴,眼窝深陷,昔日流转的眼波如今只剩下麻木与偶尔闪过的不甘。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感觉自己正被整个世界遗忘。
不,她不能就这么认命!她是慕容家的女儿,曾经宠冠后宫的贵妃!她怎能在这冰冷的偏殿里悄无声息地腐烂?
这个念头,在她枯寂的心里反复灼烧。她开始留意,开始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她注意到,每日来送份例食物的小太监,眼神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鄙夷和畏惧,有时甚至会在她抱怨份例太少时,流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同情。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微弱的、却足以让身处绝境之人抓住的浮木。
这一日,风雪稍歇。送饭的小太监照例提着食盒进来,脚步匆匆,放下就想走。
“等等。”慕容嫣开口,声音因久未与人交谈而有些沙哑。
小太监脚步一顿,迟疑地回头。
慕容嫣挣扎着从榻上坐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凄惨:“今日……可有外面的消息?”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小太监低下头,含糊道:“奴才……奴才不知。”
慕容嫣盯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诱惑:“你……想不想换个前程?”
小太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慌乱。
慕容嫣从枕头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支赤金镶嵌红宝石的耳坠。那是她昔日众多首饰中不算起眼的一件,却在此时,成了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财物。那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一点璀璨的光芒,刺痛人的眼睛。
“这个,你拿去。”她将耳坠塞向小太监,手指因激动和寒冷微微颤抖,“帮我……帮我递个话出去,给我娘家……不,不用给娘家,就给……给乾清宫当差的刘公公,就说……就说慕容氏知错了,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哪怕让我见皇上一面……”
她语无伦次,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希望之火。那刘公公曾是受过慕容家恩惠的旧人,在御前也有些脸面,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通天的路子。
小太监看着那支金灿灿的耳坠,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挣扎之色更浓。皇贵妃治宫极严,尤其是对废后和这位慕容氏,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耳坠烫手,这话更是要命!
可是……这耳坠,足够他一家老小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了。而且,万一……万一慕容氏真有翻身之日呢?
贪婪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贪婪稍稍占据了上风。他飞快地左右看了一眼,一把抓过耳坠,塞进怀里,低声道:“奴才……奴才试试,但成与不成,奴才可不敢保证!”
“好!好!”慕容嫣连连点头,枯槁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只要话能递到,必有重谢!”
小太监不敢再多言,提着空食盒,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慕容嫣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自己脱离苦海的唯一希望,激动得浑身发抖。她开始幻想,幻想皇帝念及旧情,幻想自己重获恩宠,幻想将萧明玥那个贱人踩在脚下……
她却不知,从她拿出那支耳坠开始,她这绝望中的挣扎,便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被立于湖心最高处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紫宸宫内,炭火温暖,茶香袅袅。
晚翠脚步轻盈地走入正殿,来到正在批阅宫务册子的萧明玥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萧明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的朱墨在册页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红点。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不过是蝼蚁试图撼动大树的痴心妄想。
“哦?”她轻轻放下朱笔,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墨迹,“看来,北三所的寒风,还是没能让她彻底清醒。”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怒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了然。
“娘娘,是否要……”晚翠做了个手势,意思明确。
萧明玥却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不必。让她再抱有一丝希望吧。”
绝望之中的挣扎,才更能显出穷途末路的可笑与可悲。
她重新拿起朱笔,在那晕开的红点旁,流畅地批下一个“准”字,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让人盯紧那个小太监,看他去找谁。”她淡淡吩咐,“至于慕容氏……且让她再‘活动’几日。”
她要看看,这潭死水里,还能跳出几条不安分的鱼。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些隐藏在暗处、还对旧主抱有幻想,或是心怀侥幸的钉子,一并拔除。
慕容嫣的穷途末路,于她而言,不过是又一场即将收网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