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清理的工作在汉军接管洛阳后便有条不紊地展开。
昔日魏宫的奢华装饰被陆续拆除,象征着司马氏权柄的印记被逐一抹去。
工部的官吏领着役夫、匠人,小心翼翼地在残破的宫阙间忙碌,既要清除战火的痕迹,也要评估哪些殿宇可以修复,重现汉家威仪。
这一日,几名役夫在清理南宫一处偏殿的废墟时,于坍塌的梁柱与瓦砾之下,发现了一个被厚重石板半掩着的暗格。
撬开石板,里面赫然是一个用金丝楠木打造、外裹锦绣的盒子,虽蒙尘垢,却难掩其材质之贵重。
消息立刻层层上报,直抵暂理政务的诸葛亮案头。
诸葛亮与陈到闻讯,即刻前往。
偏殿废墟前,锦盒已被取出,放置在一张临时搬来的案几上。周围围拢着闻讯赶来的几位重臣,如蒋琬、费祎等,皆面露激动与期待之色。传国玉玺的传说,自董卓之乱后便扑朔迷离,其下落一直是汉室正统心头的一根刺。
“丞相,大将军,”工部官员声音发颤,“此物藏匿隐秘,或非凡品……”
诸葛亮微微颔首,示意打开。
锦盒开启的瞬间,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盒内明黄色的绸缎衬垫上,安稳地放置着一方玉玺。
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螭虎盘踞,雕琢古拙,透着一股苍茫之气。玉质温润,虽历经尘埋,仍隐隐有宝光流动。最引人注目的,是玺身一侧,有一处明显的崩角,而后以黄金精巧地镶嵌修补,那抹金色在青白玉玺上格外醒目。
蒋琬眼尖,已看清了玺面上刻着的篆文,激动得胡须微颤,脱口念出:
“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是传国玉玺!是始皇以和氏璧所琢,历代相传的传国玉玺!”费祎也难掩兴奋,“这金镶之角,正与史书记载,王莽篡汉时,孝元太后掷玺于地,崩其一角,后以黄金镶补的典故吻合!”
群情顿时振奋起来。在光复旧都的重大时刻,重现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这无疑是上苍对陛下、对大汉最明确的眷顾与印证!此讯若传开,天下归心,指日可待!
陈到却并未如同其他人那般激动。他上前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审视着那方玉玺。他看得极仔细,从玉质的纹理,到雕工的细节,尤其是那金镶的接口处,以及玺边细微的磨损痕迹。
片刻后,他微微侧身,用仅有诸葛亮能听到的声音,低沉道:
“丞相,此玺……恐有蹊跷。”
“哦?”诸葛亮羽扇轻摇,面色不变,“叔至看出什么?”
陈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玉玺上,低语:
“玉质虽佳,然这雕龙之工,细看之下,略显板滞,少了些古玺应有的磅礴气韵。尤其是这金镶之处,镶嵌工艺固然精巧,但金与玉的磨合痕迹,似乎……不似历经数百年沧桑,倒像是近数十年所为。”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据末将所知,当年孙坚得玺,后为袁术所夺,术败,玺归曹操。然曹丕篡汉之时,所呈之玺,便已有疑云。以曹丕之心性,若得真玺,自当大肆宣扬。若未得……以魏国工匠之能,仿造一方,以备不时之需,也非不可能。此玺,或许便是那时之物。真玺……或许早在汉末动荡中,便已遗失无踪了。”
诸葛亮听着陈到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被群臣视为瑰宝、激动议论的玉玺,又看向远处正在修复中的、象征大汉再起的宫阙,淡然一笑,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不仅回应陈到,也仿佛在昭示所有人:
“叔至所见不差。然,天命在汉,在德,在民心,又何系于一方玉玺之真伪?”
“昔日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亦未必持此旧物。今日陛下克复中原,万民归心,此乃煌煌天命,岂是死物所能予夺?”
“此玺,无论其来历如何,此刻现于洛阳,便是昭示天下:汉祚未绝,正统重归。它便是‘传国玉玺’。”
他的话语如同清泉流石,瞬间抚平了因真伪可能产生的波澜,也定下了对待此事的基调。
陈到闻言,肃然点头,不再多言。
诸葛亮随即对仍在激动的蒋琬、费祎等人道:“将此玺妥善保管,择吉日,呈献陛下。此乃天佑大汉之吉兆也。”
群臣齐声称是,脸上的兴奋并未因丞相与大将军的低语而减少。无论如何,这方玉玺的出现,在政治上、在舆论上,对刚刚定都洛阳的大汉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大的强心针。
而那关于玉玺真伪的细微疑虑,则如同一个小小的插曲,消散在洛阳重建的宏大叙事之中。
正如诸葛亮所言,真正的天命,早已书写在飘扬的汉旗之上,书写在归心的万民脸上,而非禁锢于一方冰冷的玉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