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大军已将雒城围得铁桶一般,旌旗如林,营垒如潮。
然而,每一次攻势的潮头撞上那青黑色的高大城墙,都只能溅起一片猩红的浪花,留下一地狼藉后无奈退去。
张任,蜀中名将,用落凤坡的血债和雒城的铜墙铁壁,证明了他绝非浪得虚名。
城防布置得滴水不漏,滚木礌石、热油金汁储备充足,守军在他的指挥下,如同磐石,一次次将刘备军的攻势撞得粉碎。
攻城锤在厚重的包铁城门上留下的累累凹痕,如同绝望的叹息。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炭盆中火光跳跃,映照着刘备深锁的眉头和诸葛亮沉静难掩疲惫的面容。
案几上的雒城沙盘,已被反复推演得沟壑纵横。
“强攻旬日,士卒折损近三成,士气已堕。”
刘备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剑柄,“张任这厮,油盐不进,死守不出!难道真要在此耗尽我军元气?”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扫过沙盘上雒城复杂的街巷布局:
“主公勿忧。张任虽善守,然困兽犹斗,其力终有尽时。强攻难下,当思奇谋。
亮观其城防,西门瓮城稍显陈旧,守军似有疲态。
且城内粮道,多依北城‘仓廪街’转运。若能…”
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点出几个位置,声音低沉下去,与刘备、法正等人密议起来。
帐下诸将,黄忠、魏延、吴懿等,皆屏息凝神。
陈到按刀侍立在刘备身侧稍后,听着诸葛亮的谋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被硝烟笼罩的雒城。
巷战…
那是白毦兵真正的试炼场,也是绞肉机。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未来几天内,那些狭窄街巷中将弥漫开的、更加浓稠的血腥味。
“陈到!”
刘备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末将在!”
“军师之计,关键处在于精兵突入,搅乱敌心,控制要道,为大军开辟通路!”
刘备的目光灼灼地盯住陈到,
“你白毦兵擅攀援,精巷战,敢不敢为全军锋刃,先登夺城?
打开西门瓮城缺口后,直插仓廪街,切断其粮道!
再分兵抢占城楼制高点,压制守军弓弩!
此战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你可能胜任?”
帐内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陈到身上。
有审视,有担忧,也有魏延那毫不掩饰的“看你能耐”的挑衅眼神。
陈到胸膛中一股滚烫的战意混合着沉重的责任轰然炸开!
这是白毦兵用血与火证明自己的时刻,也是他兑现护卫承诺、改变历史轨迹必须迈过的血坎!
“白毦兵!愿为前驱!城不破,兵不退!人在旗在!誓死护卫军师方略达成!末将陈到,请为先锋!”
“好!”
刘备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
“传令三军!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攻城!陈到率白毦兵八百,为全军先登!黄忠、魏延,率本部精兵紧随其后,扩大战果!赵云,护卫中军,随时策应!此战,务必克复雒城!”
“末将遵命!”众将轰然应诺,杀气冲霄!
西门外八百名白毦兵,半蹲在冰冷的土地上。
全部卸下披风,胸背甲外涂抹了防止反光的泥灰,脸上用锅底灰和草汁涂抹。
腰间挂着改良的环首刀,背负强弩,每人还额外携带了数枚特制的、装填了猛火油和硫磺的陶罐以及飞爪绳索。
陈到缓缓扫视着身后一张张坚毅的面孔。
牛二,这个跟随他最久的老兵,脸上那道疤痕在黑暗中微微扭曲,眼神却凶悍如狼;还有李二狗,那个攀爬猿愁涧时摔断过腿却一声不吭的小子,此刻正用力摩挲着手中的弩机…
这些都是他用心血浇灌出的种子,今夜,却要投入这无情的血肉磨盘。
“白毦兵!”
“记住我们的名字!记住我们身上的赭红!记住落凤坡的血!今夜,雒城西门,便是吾等埋骨之地,亦是吾等扬名之所!城不破,兵不退!有进无退!杀——!”
“杀——!”
咚!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战鼓骤然擂响!
“放箭——!”后方传来声嘶力竭的号令!
嗡——!
天空瞬间为之一暗!
密集如蝗的箭矢,狠狠泼洒向雒城西门!
攻城锤在无数悍卒的推动下,再次撞向伤痕累累的城门!
“就是现在!白毦兵!跟我上——!”
陈到跃出掩体!八百道赭红色的身影,紧随着他,在漫天箭雨的掩护下,冲向城墙根!
“放滚木!倒金汁!”
城头传来蜀军将领惊惶的嘶吼!
巨大的滚木裹挟着风雷之声轰然砸下!
滚烫的、散发着恶臭的金汁如同瀑布般倾泻!
“举盾!避!”
陈到嘶吼!
白毦兵们三人一组,外侧两人奋力举起特制的、加厚蒙皮的方形大盾,内侧一人蜷缩掩护。
滚木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巨响,持盾士兵虎口崩裂,口喷鲜血,却死死顶住!
滚烫的金汁浇在盾牌和泥土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恶臭弥漫!
“飞爪!上!”
嗖!嗖!嗖!
数十支特制的精钢飞爪抛上城垛!
爪尖在砖石上刮擦出刺目的火星,牢牢扣住!
“甲队!登城!”
陈到身先士卒,抓住一根绳索,双脚在湿滑冰冷的城墙上猛地一蹬,猛的向上窜去!
身后,最精锐的甲队士兵紧随其后!
“砍断绳索!砸死他们!”
蜀军疯狂了,刀斧朝着绳索和探出的城垛边缘猛砍,滚木礌石朝着攀爬的身影狠狠砸落!
惨叫声瞬间响起!
不断有士兵被砸中、砍断绳索,惨叫着从半空跌落,摔在城墙根下,血肉模糊!
陈到感觉头顶风声呼啸,一块磨盘大的礌石当头砸下!
他瞳孔骤缩,腰腹发力,身体在绳索上猛地一个侧荡!
轰!礌石擦着他的后背砸下,将下方一名刚刚攀上几步的士兵瞬间砸成了肉泥!
滚烫的鲜血和碎肉溅了陈到一脸!
他来不及愤怒,也来不及悲伤,口中咬住刀背,双手交替发力,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爬!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贴近!
“统领!小心冷箭!”
下方传来牛二嘶哑的吼叫!
一支刁钻的弩箭从垛口缝隙射出,直取陈到面门!
陈到身体悬空,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支白毦强弩矢如同闪电般从侧下方射来,精准地将那支冷箭凌空撞飞!
是李二狗!
陈到心中激荡,再无犹豫,借着绳索的摆荡之力,猛地翻身跃上城垛!
环首刀化作一道冰冷的弧光!
“死!”
刀锋抹过一名正欲举刀砍向绳索的蜀军咽喉!鲜血喷溅而出!
“白毦兵!登城——!”
陈到如同杀神般立足城头,环首刀左右劈砍,瞬间清出一小块立足之地!
身后,牛二、李二狗等甲队悍卒如同猛虎出闸,接连跃上城头,刀枪并举,与蜂拥而来的蜀军绞杀在一起!
狭窄的城墙上,瞬间变成了血肉屠场!
刀锋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濒死惨嚎声交织成一片!
“丙队!丁队!压制城楼弓弩!乙队!随我下城!夺瓮城!”
陈到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嘶哑的吼声在混乱的城头炸响!
城楼上的蜀军弓弩手是最大的威胁!
丙队、丁队的白毦强弩手,在登城甲队的拼死掩护下,迅速占据有利位置,强弩齐发,压制得城楼上的蜀军抬不起头!
陈到则带着乙队精锐,沿着马道向下冲杀,目标直指瓮城内侧相对薄弱的闸门!
只要打开这道门,城外待命的黄忠、魏延主力就能涌入!
瓮城内的战斗异常惨烈!
狭窄的空间挤满了拼死抵抗的蜀军。
白毦兵三人一组的战术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
刀盾手死死顶住正面冲击,短矛手从盾牌缝隙间毒蛇般刺出,弩手则在后方精准点杀敌军头目!
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士兵立刻填补空缺,如同绞肉机的齿轮,高效地向前推进!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面,滑腻得几乎站不住脚!
“破门!”
陈到一刀劈翻一名蜀军都尉,冲到闸门前!
巨大的包铁木门紧闭着,后面传来顶门杠的撞击声!
“猛火油罐!炸!”
数名白毦兵奋力将点燃引信的猛火油罐投掷到闸门下方!
轰!轰!轰!
猛烈的爆炸伴随着冲天的火光!
木屑铁片横飞!
闸门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城门开了!杀进去——!”
城外传来黄忠的怒吼和震天的喊杀声!
无数刘备军士兵从豁口处汹涌而入!
西门,破了!
然而,雒城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冲入城内的刘备军主力,很快陷入了更加血腥残酷的巷战泥潭。
张任显然早有准备,城内街巷被沙袋、拒马、燃烧的房屋残骸分割得支离破碎。
蜀军依托熟悉的地形,从屋顶、窗口、断墙后射出致命的冷箭,投下燃烧的瓦罐,发起凶狠的反扑。
每一条街巷,每一座院落,都变成了反复争夺的修罗场。
陈到率领残存的白毦兵,在混乱的战场中左冲右突。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仓廪街!控制这条生命线,就能掐断雒城的咽喉!
“统领!前方十字街口!魏延将军被堵住了!伤亡惨重!”
一名浑身是血的白毦兵斥候踉跄奔来禀报。
“丙队!随我去十字街口!乙队!继续向仓廪街突进!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粮仓!”
他带着数十名还能战斗的白毦兵,扑向喊杀声最激烈的方向。
十字街口,已成一片火海。
魏延和他的亲兵被压制在一处坍塌的房屋废墟后,四周屋顶上、断墙后,蜀军的强弓硬弩不断收割着生命。
魏延本人肩头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染红了半边铠甲,兀自挥舞着战刀咆哮指挥,状若疯虎,却难以突破这立体的死亡陷阱。
“魏将军!低头!”
陈到一声暴喝!
几乎同时!
“绷——嗡!”
十数支白毦强弩矢带着破空声,射向几处威胁最大的蜀军弓弩手藏身点!
惨叫声接连响起!
“白毦兵!跟我冲!清理两侧屋顶!”
陈到从侧翼的阴影中冲出,环首刀挥舞,率先扑向一处矮墙!
身后的白毦兵如影随形,两人一组,一人举盾掩护,一人奋力投掷出飞爪!
飞爪扣住屋檐,士兵们攀援而上,与屋顶的蜀军展开白刃战!
配合默契,很快清除了几处关键的制高点火力点。
“好小子!”
魏延压力骤减,看着在屋顶上的白毦兵,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和一丝真正的钦佩,
“够快!够狠!够他娘的及时!儿郎们!跟老子杀出去——!”
魏延部的压力一松,立刻爆发出凶悍的反击,与白毦兵里应外合,终于撕开了十字街口的封锁!
然而,陈到还未来得及喘息,另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
“统领!不好了!中军遇袭!张任亲率死士,绕道突袭主公和军师所在的望楼!赵将军正拼死抵挡!情势危急!”
什么?!陈到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张任!果然够狠!釜底抽薪!
“牛二!李二狗!”
“带上还能动的兄弟!跟我走!去望楼!快——!”
陈到顾不上包扎身上新增的数道伤口,甚至顾不上看一眼还在仓廪街方向激战的乙队,带着身边仅存的三十余名白毦兵,疯魔般朝着中军望楼的方向狂奔!
主公!军师!绝不能有事!
通往望楼的道路同样被激烈的巷战阻隔。
陈到率部硬生生在混乱的战场中杀出一条血路!
挡路的蜀军,无论是溃兵还是生力军,皆被这伙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白毦兵砍翻刺倒!
他们眼中只有望楼的方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
终于,望楼在望!
眼前的景象却让陈到血液几乎凝固!
望楼之下,已然化作一片惨烈的修罗场!
赵云的白袍已被鲜血染红大半,亮银枪舞动,死死护在望楼入口处,枪下亡魂无数。
但他身边的亲兵已伤亡殆尽!
数十名身披重甲、状若疯魔的蜀军死士,在张任的亲自指挥下,正发起一波又一波亡命的冲锋!
箭矢如雨般射向望楼高处,不断有护卫的士兵惨叫着跌落!
望楼之上,刘备手持双股剑,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亲自守在楼梯口,与几名贴身亲卫奋力格杀着冲上来的蜀军!
诸葛亮被数名忠勇亲兵用身体和盾牌死死护在核心,羽扇紧握,面色沉凝如水,眼神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战局!
“张任!休伤吾主!”
陈到发出一声咆哮,如同濒死的凶兽!
他根本不顾身后是否还有士兵跟随,整个人化作一道赭红色的闪电,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朝着被重重死士护卫在中央、正引弓瞄准望楼的张任猛扑过去!
“拦住他!”张任身边的亲卫厉声嘶吼,数名悍卒挺矛迎上!
“挡我者死!”
陈到双眼赤红,环首刀化作一片死亡的寒光!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劈砍!
噗噗噗!刀锋撕裂皮甲,斩断骨骼,血浪喷溅!
他以伤换命,以命搏路!
肩膀被长矛刺穿,剧痛钻心,却只让他发出一声更加疯狂的咆哮,速度丝毫不减!
“保护将军!”又有死士扑来!
“统领!我们来!”
牛二熟悉吼声在身后炸响!
他和仅存的七八名白毦兵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身体狠狠撞向那些拦截陈到的蜀军死士!
刀剑入肉声、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怒吼交织在一起!
牛二用胸膛死死抵住刺向陈到的数柄长矛,口中鲜血狂喷,却兀自怒吼:“统领!快……杀张任!”
陈到的心在滴血!
但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减速!
借着王牛二等人用生命换来的那一瞬空隙,他突破了最后一道拦截!
染血的环首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厉芒,朝着张任,狠狠劈下!
张任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他下意识地弃弓拔刀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震得张任手臂发麻,连退数步!
陈到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
“陈叔至!”
张任认出了这个在剑阁让他功亏一篑、在雒城又坏他大事的年轻统领,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又是你!坏我大事!”
“张任!纳命来!为军师报仇——!”
陈到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环首刀狂风般再次席卷而上!
刀光凌厉狠辣,招招搏命,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身上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不断崩裂,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张任的项上人头!
张任武艺高强,但被陈到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疯虎般的亡命打法逼得手忙脚乱,加之身边亲卫被赵云和白毦残兵死死缠住,一时竟落了下风!
就在两人以快打快、生死相搏的瞬间!
“咻——!”
一支刁钻的冷箭,如同毒蛇般从侧面混乱的战场中射出,直取陈到肋下!
“统领小心!”
是李二狗!他不知何时已摆脱纠缠,猛地从斜刺里扑出,用身体狠狠撞向陈到!
噗嗤!
冰冷的箭镞深深没入李二狗的胸膛!巨大的冲力带着他瘦小的身体向后倒飞!
“二狗——!”
陈到目眦欲裂!心神剧震!
高手相争,刹那分神便是生死!
张任眼中凶光爆射!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手中战刀如同毒龙出洞,直刺陈到因分神露出破绽的咽喉!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贼子敢尔!”
一声清越的怒喝如同龙吟炸响!
一点寒星后发先至!
铛——!
张任那必杀的一刀,被一杆亮银枪精准无比地格开!
火星迸射!
赵云的身影出现在陈到身侧,白袍浴血,眼神却亮得惊人!
“子龙助你!”
赵云话音未落,亮银枪已化作漫天繁星,将张任死死罩住!
陈到从巨大的悲愤中惊醒,看着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李二狗,又看着被赵云缠住的张任,一股焚天煮海的杀意直冲顶门!
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不顾肋下传来的剧痛,配合着赵云的枪法,再次扑向张任!
刀光如瀑!枪出如龙!
张任武艺再高,也难敌赵云、陈到这两大顶尖高手的亡命夹击!
赵云枪法精妙,如附骨之疽,封死他所有闪避空间;
陈到刀势狂猛,悍不畏死,招招搏命!
几个呼吸间,张任身上已添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呃啊——!”
张任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被赵云一枪震得踉跄后退,又被陈到抓住机会,一刀狠狠劈在胸甲之上!
铠甲被劈开一道巨大的裂口,鲜血狂涌!
“保护将军!”
残余的死士疯狂扑上,用身体挡在张任面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滚开!”
陈到如同疯魔,刀光过处,残肢断臂横飞!
在他眼中只有那个踉跄后退、血染重甲的身影!
“刘璋负我!非战之罪!”
张任看着蜂拥而至的刘备军,看着眼前这两个浑身浴血却杀意冲天的对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悲怆。
他猛地举起手中染血的战刀,竟不是攻向敌人,而是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
“想死?没那么容易!”
赵云眼疾手快,亮银枪如同闪电般刺出,精准地磕飞了张任手中的战刀!
几乎同时!陈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欺近!他没有用刀,而是饱含愤怒与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张任的下颌上!
砰!
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张任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彻底昏死过去!
“绑了!”
赵云收枪而立,沉声喝道。
立刻有士兵扑上,将昏迷的张任捆成了粽子。
望楼周围的厮杀,随着张任的被俘,迅速平息。
残余的蜀军死士要么被杀,要么投降。
陈到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甲叶的缝隙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滩。
他抬眼望向望楼。
刘备在亲卫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却眼神激动地望着下方。
诸葛亮推开身前的护卫,走到望楼边缘,羽扇轻摇,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扫过被俘的张任,最后落在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的陈到身上。
诸葛亮的眼神深邃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战局的洞察,更有对眼前这个年轻将领的深沉激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
探究!!?
“主公!军师!末将……幸不辱命!”
陈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望楼嘶声喊道,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就在这时,仓廪街方向,一道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震天的欢呼声!
“仓廪街!粮仓被攻占了——!”
雒城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随着这道烟柱,彻底崩塌了。
战斗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伤兵痛苦的呻吟、收殓尸体的号子声和火焰燃烧木料的噼啪声。
空气中混合着血腥、焦糊和硝烟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白毦兵的临时营地,设在靠近西门瓮城的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里。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
三百余名白毦兵,能站着回来的,不足两百。
人人带伤,甲胄破碎,血迹斑斑。
重伤员被安置在角落,军医正手忙脚乱地处理着伤口,止血的药粉和布条很快被染红。
轻伤员则默默地互相包扎,或者倚着断壁残垣,麻木地啃着冰冷的干粮。
陈到靠坐在一堵布满刀痕箭孔的断墙下。
他的轻甲几乎成了碎片,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被血污浸透的里衣。
肋下那道伤口火辣辣地疼,肩头的贯穿伤更是钻心刺骨。
一名略懂包扎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用煮过的布条给他裹伤,每一次触碰都让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涔涔。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空洞地望着院中。
牛二的尸体被抬了进来,静静地躺在地面上,胸前插着数支折断的箭矢,怒目圆睁,仿佛犹有不甘。
旁边,是李二狗那瘦小的身体,胸膛被洞穿,早已没了气息。
还有更多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变成了一具具冰冷僵硬的躯体。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些朝夕相处、一起流汗流血的兄弟,早上还生龙活虎,如今却已天人永隔。
落凤坡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混杂着雒城巷战的血腥残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改变历史?代价竟是如此惨烈吗?
“统领……”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到缓缓转过头,是甲队的一名什长,腹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虽然用布条死死缠住,但鲜血依旧在不断渗出。
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丝希冀:“我们……赢了吗?雒城……拿下了?”
陈到看着他那双渴望肯定的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用力地点点头:“赢了!雒城!是我们的了!”
那什长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解脱的笑意,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没白死……”
话音未落,头一歪,昏死过去。
陈到的心猛地一抽,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统领,喝口水吧。”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陈到抬头,是陈月。
这个被他从流民中救下、安置在白毦兵后勤营的姑娘,此刻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她显然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吓坏了,但依旧强撑着履行自己的职责。
陈到看着碗中清澈的水,又看看陈月那强忍恐惧却依旧关切的眼神,心中那冰冷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默默接过碗,凑到干裂的唇边,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诸葛亮在赵云和几名亲卫的陪同下,走进了这片营地。
羽扇纶巾,鹤氅依旧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清癯的面容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满地的伤员和尸体,扫过那些沉默包扎、眼神麻木的士兵,最后落在了断墙下浑身浴血、形容枯槁的陈到身上。
营地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士兵,无论伤势多重,都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诸葛亮轻轻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动作。
缓步走到陈到面前,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满身的血污和疲惫,直抵灵魂深处。
“叔至将军,”
诸葛亮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山涧清泉,在这片血腥之地流淌开来,“辛苦了。”
他微微俯身,目光落在陈到身上那几处狰狞的伤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伤势如何?可需军中医官仔细诊治?”
“谢军师挂怀,皮肉之伤,无碍性命。”陈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诸葛亮用羽扇轻轻按住肩膀。
“将军勿动,好生休养。”
诸葛亮的目光并未在伤口上过多停留,而是缓缓抬起,再次扫视着整个营地,扫过那些死去的、重伤的、沉默的白毦兵。
他的眼神中,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
“此战,”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雒城克复,张任授首,全赖将士用命,浴血奋战。白毦兵……”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陈到身上。
“先登夺城,血战瓮城,转战仓廪,临危救主,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既倒!实乃此战首功!亮,代主公,代三军将士,谢过诸位忠勇!”
诸葛亮对着陈到,对着满营伤兵,深深一揖。
营中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呻吟。
士兵们怔怔地看着这位素来如高山仰止的军师,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向他们这些“小卒”行礼致谢,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激荡在胸中冲撞。
有人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有人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到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尖酸涩难当。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脆弱的液体溢出。
诸葛亮的这一礼,是对白毦兵价值的最高肯定,也是对他们牺牲的沉重祭奠。
诸葛亮直起身,目光越过陈到,望向雒城残破的城垣,望向更遥远的东方。
“西川虽下,然前路漫漫。将士血染征袍,非为私仇,非为虚名,乃为廓清寰宇,重光汉祚!”
“今日雒城血,非虚流!它浇灌的,是吾等脚下之土,亦是通往……荆襄安宁、天下太平之基!”
荆襄安宁!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陈到脑中炸响!
将他从无边的疲惫和悲伤中瞬间震醒!
他猛地抬头,迎上诸葛亮那双仿佛洞悉一切、蕴含着无穷智慧与期许的眼眸!
一股新的力量,在他近乎枯竭的身体里重新奔涌起来!
那种沉重的使命感,那条必须改变的命运轨迹,再次压倒了所有软弱与悲伤!
雒城的血,不能白流!通往麦城的倒计时,还在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