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陈默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没想好时，温婉轻柔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种确定的沉静：“去北大吧。想学医。”
“学医？”
陈默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脚步都下意识地停了一瞬，转头看向温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
北大？学医？
这和陈默记忆里那个站在国际金融论坛上、气场强大的“温首席”形象，简直是南辕北辙！
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会是学医？
她后来不是……
温婉似乎感觉到了他强烈的惊讶，抬起头，对上陈默愕然的眼神，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解，似乎在问：学医怎么了？
陈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表情，但心中的疑惑却挥之不去。
陈默斟酌着语气，尽量显得自然地问道：“为什么……想学医？”
陈默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本该在资本海洋中乘风破浪的女孩，在人生的起点，选择了截然不同的白大褂道路。
温婉的脚步彻底慢了下来。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包带子。
夜风似乎也安静了些，周围只剩下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沉默持续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长的时间。
就在陈默以为触及了什么隐私，她不愿回答，准备转移话题时，温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那声音依旧很轻，很柔，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寂静的夜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想……”
温婉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声音更轻了些，却异常清晰。
“我想医治好我的父亲。”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
陈默隐约记得前世在学校里听过一些关于温婉家庭的只言片语，似乎家境不太好，但具体如何，他从未关心过。
温婉没有看陈默，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一小片路面，仿佛在对着空气诉说，又像是在整理自己内心的思绪。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婉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麻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很多年前了，他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出了意外。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头……伤得很重。”
陈默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放缓了脚步，与温婉并肩而行。
陈默能感觉到温婉平静语调下压抑的巨大情绪。
“命是保住了。”
温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但是……伤到了脑袋。医生说，是严重的脑损伤。现在……他像个……像个小孩一样。”
“他会忘记刚刚吃过饭，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会对着电视广告傻笑很久……有时候连我和妈妈，还有弟弟……都不太认得清了。”
温婉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努力控制着。
“生活……一点也不能自理。家里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
陈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陈默完全没想到，这个安静得如同月光、成绩耀眼得令人仰望的女孩，背后竟承受着如此沉重的家庭重担。
一个痴呆的父亲，一个撑起整个家的母亲，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
陈默前世在苏瑶身上浪费的那些卑微情感和金钱，此刻显得如此廉价和愚蠢。
陈默想起聚会前温婉那副因为错过末班车而窘迫得脸红的模样，那份青涩的笨拙，与此刻她平静讲述家庭苦难时的沉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份反差，远比她学霸的身份更让陈默感到震撼。
“所以……”
温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前方被黑暗笼罩的街道尽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坚定。
“我想学医。我想知道，人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找到办法。哪怕……哪怕只是让他能记得我们，能自己吃饭穿衣……也好。”
温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不再是一个学霸对未来职业的简单选择，而是一个女儿背负着整个家庭的伤痛与希望，向命运发出的挑战书。
陈默沉默了许久。
路灯的光晕下，他能看到温婉微微泛红的眼角，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那份在苦难中淬炼出的坚韧，让陈默肃然起敬。
陈默想起自己重生归来的目标，守护家人，改变命运。
此刻，陈默仿佛在温婉身上看到了某种共鸣，一种在逆境中依然仰望星空的力量。
“会好起来的。”
陈默的声音低沉而认真，他侧过头，看着温婉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韧的侧脸。
“温婉，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陈默的话很简单，没有华丽的安慰，也没有空洞的保证。
只是基于他对眼前这个女孩那份强大内心的认知，做出的一句陈述。
温婉似乎没想到陈默会这样说，她微微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向陈默。
昏暗中，她看到陈默的眼神不再是聚会时的冰冷审视，也不是替她挡酒时的干脆利落，而是一种……深沉的理解和一种近乎笃定的信任。
那眼神像是有某种力量，让温婉心头一直强压着的酸涩，似乎松动了一下。
陈默飞快地眨了眨眼，将那一丝翻涌的泪意逼了回去，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
“嗯。”
温婉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但那份沉重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并肩走着，朝着城南花园的方向。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晕在身后拉长。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尴尬，不再清冷，而是充满了某种无声的理解和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