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性的能量余波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被彻底犁过一遍的焦土。
刺目的白光与震耳欲聋的轰鸣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硫磺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灵魂燃烧殆尽后的虚无气息。
祭坛彻底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边缘不规则、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坑壁光滑如镜,仿佛被某种极致的高温瞬间熔化后又凝固,散发着袅袅青烟。坑底深处,隐约还有暗红色的余烬在微弱地闪烁,如同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泣血的伤疤。
那扇带来无尽灾厄的青铜巨门,此刻寂静地矗立在坑洞的另一端。门身上那些古老晦涩的“天道”符文彻底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扭曲的裂纹。那道曾泄露出不祥“光华”、引发一切悲剧的门缝,此刻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只留下门面上一个巨大的、焦黑的冲击印记,以及周围溅射状的、已经冷却凝固的暗色金属熔渣——那是搬山祖师殒身一击留下的最后痕迹,也是封印的象征。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咳咳……咳……
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绝望的沉寂。
焦黑的坑洞边缘,一堆碎石瓦砾微微颤动,一只沾满黑灰和凝固血痂的手颤抖着伸了出来,艰难地扒开压在身上的碎砖。陈远山脸色灰败得如同墓中枯骨,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左肩胛那道恐怖的、泛着青黑死气的伤口,带来蚀魂削骨的剧痛。九幽锁魂钉的阴毒仍在疯狂侵蚀他的魂魄,视野阵阵发黑,但他凭借发丘一脉对魂灵坚韧的掌控力,死死吊着最后一口气。
不远处,另一堆更大的废墟轰然炸开!雷虎摇晃着从那下面站了起来,他玄色的劲装早已破烂不堪,古铜色的胸膛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和焦痕,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显然内腑受了极重的震荡创伤。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赤红未退,却不再是疯狂的暴怒,而是一种掺杂着无边悲痛、茫然、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空洞。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巨大的坑洞,扫过那扇紧闭的死寂大门,最后定格在那坑洞边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陈远山身上。
没有言语。
雷虎踉跄着,一步一步,踩过仍在发烫的焦土和碎骨,走向陈远山。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迈出一步,地面都留下一个混杂着血与泥的脚印。他走到陈远山面前,弯下腰,伸出那只能开碑裂石的、此刻却微微颤抖的大手。
陈远山抬起同样颤抖的手,搭在了雷虎粗壮的手臂上。
冰冷与灼热透过皮肤传递。
雷虎猛地发力,将陈远山几乎瘫软的身体从废墟中彻底搀扶起来。两人都因这个动作牵动伤势,同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谁也没有倒下,彼此依靠着,勉强站稳。
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巨大的、吞噬了两位兄弟的焦黑坑洞。
那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没有尸骨,没有残魂,没有遗物。
只有虚无,以及那扇如同墓碑般沉默的青铜巨门。
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恸和苍凉,如同最寒冷的冰流,瞬间淹没了两人。雷虎的喉结剧烈滚动着,腮帮咬得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眶中,终于滚下两行混着血污和黑灰的热泪,顺着他刚硬的脸颊犁出两道清晰的痕迹,滴落在焦土上,瞬间蒸发。
陈远山闭上双眼,身体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左肩的伤口再次渗出青黑色的毒血。蚀魂钉的阴寒都无法冻结此刻心头的剧痛。
良久。
陈远山缓缓睁开眼,眼神中的痛苦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逐渐覆盖。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狼藉的四周,最终,落在了坑洞边缘某处——那里,半块焦黑的、边缘却仍能看出奇异纹路的玉牒碎片,半掩在灰烬之中,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波动。
那是……之前记录血誓的玉牒的一部分?在如此恐怖的爆炸中,竟未被完全摧毁?
雷虎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碎片,瞳孔微微一缩。
陈远山示意了一下。雷虎沉默地搀扶着他,两人一步一踉跄,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挪到那碎片旁。
陈远山没有弯腰,只是用尚能活动的右手,凌空对着那碎片虚抓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发丘摄物灵光闪过,那焦黑的玉牒碎片便落入他掌心。触手冰凉,却隐隐能感受到碎片内部残留的、属于那场血誓的诡异能量,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朱武的疯狂怨念和搬山祖师最后爆发的悲壮意志。
这碎片,是惨剧的见证,是兄弟阋墙的遗物,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和未解的谜团。那诡异的九幽锁魂钉从何而来?是谁在暗中出手?
陈远山死死攥紧了这块冰冷的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头,与雷虎对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没有了之前的暴怒与争执,没有了猜疑与指责。
只剩下相同的沉重如山的悲恸,相同的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及……一种无需言语便能感知的、彻骨的冰寒与决绝。
他们失去了两位兄弟,一个死于贪婪与背叛(至少表面如此),一个死于牺牲与守护。
但事情,绝不可能就此结束。
那扇门还在。
暗处的黑手还未找出。
这玉牒碎片,这满目疮痍,这滔天血仇,都需要一个交代。
雷虎重重地点了下头,动作牵扯伤口,让他嘴角又是一阵抽搐,但他眼神中的意志却如同经过淬火的钢铁,变得更加坚硬。
陈远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将那块冰冷的玉牒碎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没有再回头看那焦黑的坑洞,也没有再看那扇死寂的巨门。
两人互相搀扶着,转过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向着前殿那破碎的、被烟尘笼罩的出口走去。
陈远山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雷虎身上,左臂无力地垂着,每走一步,蚀魂钉的阴毒都让他眼前发黑。雷虎咬紧牙关,用他那山岳般的身躯硬生生支撑着同伴,每一步踏出,地面都微微震颤,留下深深的血脚印。
他们的背影,在弥漫的硝烟和未散的尘埃中,显得如此狼狈,如此脆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百死无悔的坚韧与决绝。
仿佛两柄被打断了刃口、却依旧不肯归鞘的古刀,带着一身惨烈,携着无尽悲愤,毅然决然地……走向更深、更未知的黑暗。
他们消失在破碎殿门外的阴影深处。
血色幻影至此,如同燃尽的灰烬,缓缓消散,最后一幕定格在两人相互扶持、踉跄离去的那道悲怆而决绝的背影上。
前殿废墟的真实景象重新浮现——冰冷,死寂,空旷。
杨少白、陈启、苏离、罗烈四人依旧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魂魄。
噗通。
杨少白终于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双手死死捧着怀中那块血色玉牒。玉牒上,那道代表搬山一脉彻底暗淡的黑色裂痕旁,不知何时,悄然多了一滴……如同血泪般凝固的、深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依稀像是两个相互扶持的、踉跄前行的背影。
玉牒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没有人说话。
遥远的夜色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