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的缝隙被阿茸用颤抖的小手死死抵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抠进石门边缘粗糙的石缝里,带出细小的石屑。
冰冷的石门像是一块巨大的寒冰,寒气顺着指尖钻进他的掌心,再蔓延到手臂,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里的滚烫恐慌,他总觉得,只要稍微松开一点,外面那个令人恐惧的真相就会像潮水般涌进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背靠着石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膝盖抵着下巴,双臂紧紧抱着小腿,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缩成一颗无人察觉的石子。无声的剧烈颤抖从他的肩膀开始,顺着脊背传到指尖,连带着他身下的石地都似乎在跟着轻轻震动。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灰扑扑的石地上,洇开一圈圈深色的痕迹。那些泪水滚烫得像是要灼伤皮肤,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淤泥堵在他的喉咙里,连抽气都带着细微的、压抑的哽咽,稍一用力,胸口就闷得发疼,像是有块石头压着。
他知道了。
昨天夜里,那个站在月光下的陌生叔叔,穿着一件破烂的黑色长袍,袍子边缘还挂着干枯的水草,显然是从黑沼泽方向来的。
叔叔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却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和他吞噬过的污秽能量极其相似的气息。
就在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阿茸额间的冥痕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烤了一样,紧接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亲切感”顺着血液蔓延开来,连带着肚子里都泛起一阵隐隐的“饥饿感”。
那是他吞噬污秽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原来,那些被他吞噬掉的、滑腻恶心的菌丝,那些扭曲疯狂的影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它们变成了他的一部分,潜伏在他的身体里,流淌在他的血液中,甚至融入了他的力量本源。而现在,它们开始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外面那些和他“一样”的存在。
他不是部落人期待的净化之子,不是能驱散黑暗的希望。他是……和那些污染同源的怪物,是它们的同类。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又猛地搅动,彻底撕裂了他好不容易才构建起来的、脆弱的自我认同。
之前他努力训练、试着掌控力量,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根本不是在“净化”污染,只是在“接纳”它们,甚至可能,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污染源。
石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负责给他送食物的女战士阿月。
阿茸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把自己缩得更紧,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在哭。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陶碗放在地上的轻响,然后脚步声又慢慢远去。阿茸偷偷从膝盖缝里往外看,只能看到门口那碗冒着热气的肉汤,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总觉得,连这食物的味道里,都带着一丝被自己“污染”的错觉。
第二天,阿茸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蜷缩在石室的角落,也不再对着幽癸送来的“教材”发呆,甚至连之前偶尔会盯着看的、石墙上跳动的光影都失去了兴趣。
他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望着石室顶部那些天然形成的、扭曲的荧光纹路,那些纹路泛着淡绿色的微光,像一条条缠绕在天花板上的小蛇,以前他觉得有趣,现在却只觉得它们丑陋又诡异。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整整一天,后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双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门口的肉汤凉透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膜;后来送来的野果也失去了光泽,变得皱巴巴的,直到黄昏时分,阿月又来送晚饭,才沉默地把冷掉的食物收走。
她看阿茸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时,脚步放得格外轻。
幽癸是在傍晚时分来的。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的衣袍,头发用一根黑色的绳子束在脑后,露出苍白的额头。
看到阿茸那副彻底放弃挣扎的样子,他冰冷的蛇瞳里第一次没有了以往的嘲讽,反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某种隐秘的焦躁。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教材”丢在地上就走,而是站在门口,双手抱在胸前,看了阿茸很久。石室里只有荧光纹路发出的微弱声响,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下的声音。
“这就受不了了?”终于,幽癸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似乎比平时放缓了些许,少了几分尖锐,“不过是发现自己和那些渣滓有点像,就觉得自己是怪物了?”
阿茸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幽癸。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此刻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只剩下死寂的灰败,连聚焦都花了好一会儿。
“……不是吗?”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细微的颤抖,说完后还轻轻咳嗽了一声,喉咙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发疼。
幽癸嗤笑一声,声音里却没什么温度,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嘲讽:“怪物?你以为那些影孽、那些污秽是什么?不过是被深渊深处的力量污染、扭曲了的可怜虫,是力量残渣凝聚成的废物。”
他向前走了两步,黑色的衣袍扫过地上的石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阿茸,蛇瞳里的竖纹微微收缩:“而你额头上这东西,”他抬起手指,指了指阿茸的眉心,“代表的不是那些残渣,是污染它们的源头,是它们本能里就会畏惧、会服从的……更高层级的存在。”
“你觉得吞噬它们恶心?觉得和那个‘叔叔’有共鸣害怕?那就对了。”幽癸蹲下身,视线与阿茸平齐,语气里带着一种粗粝的直白,“狮子不会因为吃了沾满泥浆的羊羔,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泥巴。它只会觉得这顿饭吃得有点脏,吃完了,还是狮子。”
这个比喻依旧残酷,却像一道突然刺破乌云的强光,猛地照进阿茸心中那片绝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