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子府的马车在暮色中驶离将军府，留下身后一地震惊与揣测时，苏婉清知道，这不仅仅是归途，更是她借来的东风，已悄然吹动了命运僵持的棋局。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世子府的马车沉稳地停在将军府门前，那代表着天家威严的徽记在灯笼映照下格外醒目。前来接苏婉清的不是普通仆役，而是世子身边一位颇有些体面的长随，态度恭敬却不容置疑：“奉世子爷命，接三姑娘回府。”
这一幕，落在正准备落钥的门房和几个恰好路过的下人眼中，无异于投石入水，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瞧见没？世子府又来车接了！”
“还是世子爷身边得用的人亲自来的！”
“这三姑娘……了不得啊，才回去半日，世子爷就惦记上了？”
“不是说在府里不受宠吗？我看未必……”
“嘘！小声点！主子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各种惊疑、揣测、乃至带着些酸意的目光，追随着那辆缓缓驶离的马车，也追随着车内那个依旧穿着素净、面容平静的苏婉清。她知道这些议论，却浑不在意。这些虚名浮议，于她而言，不过是复仇路上无关紧要的尘埃。
马车抵达世子府，径直行至锦瑟院外。
令苏婉清微微有些意外的是，院内竟亮着灯火。她扶着云翠的手下车，刚踏入院门，便见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负手立于庭院中，似乎已等候多时。夜无殇并未穿着正式的袍服，只着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月色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苏婉清身上，深邃难辨。
苏婉清心头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婉清见过世子爷。不知爷在此，劳爷久候。”
“无妨。”夜无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回去一切可还顺利？”他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
苏婉清垂眸，心中念头飞转。这是一个机会！她正愁如何将父亲那龌龊说出开，世子竟主动问起。她斟酌着语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低落与难堪：
“劳爷挂心，一切……尚好。只是……只是父亲他……”她似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仿佛鼓足勇气般低声道，“父亲欲将二妹妹婉如，许配给……安阳郡王为继室。”
安阳郡王！年近五十，妻妾成群，性情暴戾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去做继室，无异于将一朵鲜花扔进火坑！
夜无殇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久居上位，对朝中宗室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这安阳郡王是何等人物。苏承志竟如此迫不及待，要将庶女往这等火坑里推？！
一股莫名的怒意在他心底升起。这怒意，既是对苏承志凉薄无耻的不齿，也是……为了眼前这个承载太多的少女。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强作镇定却依旧泄露出几分苍白的脸色，心中某处似乎被轻轻刺了一下。
“荒唐！”他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安阳郡王年事已高，性情……亦非良配。苏承志竟如此行事？”
苏婉清感受到他话语中的不悦，心中一定，却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依赖与无助：“婉清人微言轻，无法劝阻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妹妹……心中实在难安。”
她这话，半是真切，半是算计。她就是要勾起世子对父亲的不满，以及对她们这些庶女命运的些许“怜悯”。
夜无殇看着她这副模样，那纤细的肩膀仿佛承载了太多不该她承受的重量。想到她之前在府中的谨小慎微，想到她那个势利冷漠的父亲，再想到苏玉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脱口而出：
“此事你无需忧心。”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笃定，“本世子自有安排。”
苏婉清猛地抬头，眼中适时的流露出惊讶、感激，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爷……？”
夜无殇对上她那瞬间被点亮的眸子，心头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天色已晚，你好生歇着吧。”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苏婉清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久久未动。
他……竟然真的插手了？为了她一句甚至算不上恳求的话？
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维护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一种混杂着惊讶、茫然，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暖意，悄然滋生。但旋即，前世瑞哥儿苍白的小脸，苏玉华毒辣的眼神，世子曾经的冷漠……如同冰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
不，不能动摇。他此刻的维护，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另有图谋。她的仇恨，她的目标，绝不能因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而改变。
然而，理智如此告诫，心底那丝悄然的变化，却并非全然能够控制。
两日后，消息传来。
世子夜无殇在处理公务时，“偶然”与几位包括苏承志在内的官员谈及宗室联姻之事，他并未指名道姓，只淡淡提了一句：“结亲乃结两姓之好，需得门当户对，年貌相当方是佳话。若只图眼前利益，罔顾人伦，与卖女何异？岂是臣子所为？”
这话如同惊雷，在苏承志耳边炸响。他吓得冷汗涔涔，立刻明白世子这是在点他！联想到前两日世子特意接苏婉清回府，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打算卖女求荣的行径，已被世子知晓且不喜！
惊惧之下，苏承志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下，回去后，立刻寻由头婉拒了安阳郡王府那边隐隐透过来的意思，按下苏婉如的婚事，连带着对四女苏婉星的婚事也不敢再随意打算。
锦瑟院内，苏婉清听闻云翠打听来的消息，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他……真的做到了。
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场潜在的悲剧。
她垂眸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黑白子，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那是对既定认知的动摇，是对复仇执念的一丝困惑，也是对那个男人，愈发复杂的观感。她知道这很危险，但情感的藤蔓，有时并不完全受理智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