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复仇的烈焰在胸腔冷却成坚冰,她开始用淬过毒的眼光,一寸寸丈量自己所处的囚笼与手中的镣铐——卑微是她的原罪,却也可能成为最不起眼的武器。
立誓之后的夜晚,苏婉清睡得极少。
并非因为恐惧或悲伤,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恨意不再是焚烧理智的野火,而是化作了在血管里静静流淌的冰河,让她的大脑异常清晰、冷静。
天光未亮,她便已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坐在窗边,借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开始像审视战场地图般,审视自己眼下所处的绝境。
首先,是她自身。
身份:将军府三房庶女。父亲苏承志,是将军府的庶出三子,本身在府中就不得重视,常年在外任个闲职,对她们母女几乎不闻不问。生母柳姨娘,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身份卑微,无娘家可靠。而她苏婉清,便是这府里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存在之一。
年龄:十六岁。在寻常人家,或许已是议亲的年纪,但在高门望族,这个年纪的庶女,往往是用来联姻、巩固家族利益的棋子,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资本:几乎为零。容貌?她确实生得极好,甚至可称绝色。但这在前世,成了苏玉华选中她的原因,也成了她的催命符。才学?前世在将军府未曾受过精心教导,唯有后来作为鬼魂偷学了八年,琴棋书画、权谋算计都深藏于心,但此刻却无法显露分毫,一个不慎便会引来猜疑。财富?更是笑话,她和母亲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
处境:无依无靠。祖父镇国将军苏擎苍,威严持重,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和朝堂大局,对她这个庶出孙女恐怕连名字都记不清。祖母偏心嫡出,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孙女本就淡漠,更何况是不得宠的三房所出。大房、二房、四房的夫人和姐妹们,更是视她们如无物,或明或暗地排挤打压。
总结而言,她就像这深宅大院里一株依附在朽木上的浮萍,风雨来时,第一个被牺牲、被折断的,就是她。
然后,是外部威胁。
首要大敌:世子妃苏玉华,她名义上的嫡姐。此人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目前远在世子府,看似暂时无碍,但苏婉清清楚地知道,那索命的帖子,正在不远的将来等着她。苏玉华背后,是整个将军府大房的支持,以及世子妃的尊贵身份。
潜在威胁:将军府内所有可能将她视为棋子或障碍的人。大夫人(苏玉华生母)为了嫡女的前程,绝不会对她有半分怜悯。其他几房,也乐见三房这个“污点”被远远送走,甚至可能推波助澜。
最后,是时间。
她仔细回忆。前世,苏玉华的帖子大约是在夏末秋初送来,距今还有……约莫四个月的时间。
四个月!
这短短一百多天,是她扭转乾坤,避免重蹈覆辙的唯一机会!
像是一盘死棋,终于被她摸到了一丝可以活动的缝隙。
她必须在这四个月内,尽可能地改变自己的处境,至少,要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和反抗的资本。
劣势已然清晰,那么……优势呢?
苏婉清微微眯起眼,月光在她眸中沉淀下冷静的光泽。
第一,她拥有先知。她知道未来几个月乃至几年内,府中、朝中可能发生的一些大事,知道哪些人可堪利用,知道苏玉华的全盘计划。这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足以颠覆命运的底牌。
第二,她拥有前世八年的“学识”。那些偷学来的琴棋书画,权谋机变,虽然暂时不能显露,却已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成了她内在的底蕴和底气。一旦有机会,便能化为利器。
第三,她的“卑微”与“怯懦”。这是她最好的保护色。一个无才无德、胆小怕事的庶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和忌惮。她可以躲在暗处,冷静地观察,悄悄地布局。
第四,她的母亲柳姨娘。母亲虽然柔弱,却是这府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人,是她的软肋,却也可能是她最初的、最不易被察觉的助力。
思路渐渐清晰。
她当前的首要目标,并非直接对抗苏玉华——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是:
一,自保。必须想办法拒绝或拖延入世子府。即便最终无法完全避开,也绝不能像前世那样,以一个“陪伴姐姐”的尴尬身份,毫无准备地踏入龙潭虎穴。
二,积势。暗中积累力量,无论是钱财、人脉,还是自身的“价值”。她需要让自己在某些人眼中,变得“有用”,或者至少,不那么容易被随意舍弃。
三,惑敌。完美扮演好前世那个怯懦无能的苏婉清,降低所有人的戒心。
四,寻隙。利用先知,在府内府外寻找可乘之机,或是可以借力打力的“刀”。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了黑暗,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影,也照亮了苏婉清眼中那一片冰冷的、如同精密器械般运转的盘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开。
前路依旧凶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茫然无知、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棋子了。从现在起,她要亲手在这死局中,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