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江浸月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依旧是那个废弃仓库的冰冷气息,粗粝的麻绳摩擦皮肤的触感,以及黑暗中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额发。
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身侧的殷夜沉便醒了。他没有开灯,只是伸手将她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带着睡意,却无比清晰:“我在。”
江浸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这种全然的依赖,在此刻无关情爱,更像是一种求生本能。殷夜沉享受着这份依赖,这让他感觉自己被需要,是他构建的安全堡垒唯一且绝对的主人。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再次陷入不安稳的睡眠,手臂却始终没有松开,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骨血,隔绝外界一切可能的伤害。
然而,当晨光驱散黑夜,那份因恐惧而滋生的脆弱依赖,便与江浸月日渐苏醒的独立意识产生了微妙碰撞。
一次与一位资深男性策展人讨论《星语·心途》海外巡展的细节,因为涉及专业领域,两人相谈甚欢,多聊了十几分钟。当晚,殷夜沉回到公寓,周身的气压便低得骇人。他没有质问,但在亲密时,动作却带着明显的惩罚意味,比平时更粗暴,更不容拒绝,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在她身上重新打下独属于他的烙印,抹去任何外界可能留下的痕迹。
江浸月能感受到他那份隐晦的怒火和不安,心中既有一丝被在乎的隐秘甜意,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她开始察觉,殷夜沉的“保护”正在悄然变味,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她的出行,必须有他指定的人跟随。她的社交圈子,被他以“安全”为由无形地筛选和限制。他甚至开始过问她的创作,对那些流露出一丝“不安”或“灰暗”情绪的作品皱起眉头,暗示她应该描绘更“阳光”的主题。
这种无处不在的掌控,美其名曰是为了她的安全,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却也实实在在地剥夺了她的私人空间和自由呼吸的权利。
裂痕,在看似紧密的依存关系中悄然滋生。
终于,在一个午后,江浸月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鼓起勇气,对正在书房处理文件的殷夜沉提出:“夜沉,下午……我想一个人去上野那边新开的那个画廊看看。”
殷夜沉从文件中抬起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最近情况不太稳定,陆深那边还在暗中动作,我不希望你再出任何意外。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非要去,让周屿陪你。”
又是这样。
江浸月心底那股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她放下手中的画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我不是你的囚犯,殷夜沉!我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个画展!为什么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周屿跟着,和被你监视有什么区别?”
殷夜沉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激烈的反驳,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被误解的愠怒和更深的不安:“监视?我是在保护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等着拿你来对付我?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受伤。他为她构筑了看似坚固无比的世界,她却只想逃离这保护的围墙。
“教训?我比谁都记得那个教训!”江浸月的眼泪涌了上来,混杂着愤怒、委屈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可我不想因为一次教训,就永远活在你的笼子里!我会害怕,但我更害怕……害怕失去我自己!”
画室里陷入死寂。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道逐渐清晰的鸿沟。
他因恐惧失去而筑起高墙,她因渴望自由而试图挣脱。依赖与窒息,保护与掌控,在这段看似牢固的关系里,如同光与影相互纠缠,撕扯出难以弥合的裂痕。江浸月看着殷夜沉那双写满震惊与受伤的深邃眼眸,心像被撕裂般疼痛。她需要他的怀抱来抵御心底因噩梦残留的寒意,却又无比恐惧那怀抱最终会变成禁锢灵魂的华丽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