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寻路杖”触感温润,仿佛拥有着独立的生命,那颗浑浊的水晶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光屑在缓慢流转。当张默将它握紧,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导向性从杖身传来,并非指向某个明确的方向,而更像是一种……直觉上的牵引,轻轻拉扯着他的意识,指向石窟深处那片光滑如镜的岩壁。
老祭司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重新盘膝坐下,闭上了那双蕴含星辰的眼睛,仿佛与这石窟、这泉眼、这弥漫的微光融为了一体。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催促,也是一种告别。
张默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混合着草药、尘灰与星尘的气息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凉意。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汩汩冒泡、散发乳白光晕的泉眼,然后毅然转身,朝着寻路杖指引的方向——那片岩壁走去。
随着靠近,岩壁并非看上去那般浑然一体。在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之前被光影巧妙地隐藏了。洞口内漆黑一片,连泉眼的光晕似乎都无法渗透进去,那是一种比之前甬道更彻底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寻路杖传来的牵引感变得强烈了一些,明确地指向洞口内部。
没有犹豫,张默俯身,钻了进去。
就在他整个身体没入洞口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又像是跌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身后的光线、声音,甚至那种被老祭司力量庇护的感觉,瞬间消失。
他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无”之中。
并非单纯的黑暗,而是感官的全面失效。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连触觉都变得模糊,脚下的地面似乎存在,又似乎只是虚无的幻觉。只有手中寻路杖传来的温润触感和那明确的牵引,成为他与现实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在这里,他那被压制的“风险感知”能力,反而以一种扭曲、狂暴的形式苏醒了。
不再是清晰的线条和概率,而是无边无际的、混乱的“信息洪流”。无数破碎的影像、扭曲的声音、尖锐的嘶鸣、低沉的呓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他看到碉楼在眼前崩塌又重组,看到熟悉或陌生的人脸在痛苦中扭曲,听到赵志强临死前的狂笑,听到记忆中父母的呼唤,甚至还夹杂着烛龙基地里那些冰冷仪器的滴答声……
这些并非幻觉,而是“风险”本身,是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恐惧与执念,被“归墟”的力量放大后,直接投射在他的意识深处。
“呃……”张默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炸开。他死死攥住寻路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根不起眼的手杖此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那股温和而坚定的牵引力,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让他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相信你的‘心’,而非你的‘眼’和被污染的‘灵’。”老祭司的话语在混乱中响起,如同警钟。
张默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尽管在这片虚无中睁眼闭眼并无区别——他开始尝试摒弃那疯狂涌入的“风险”信息流,将全部的精神集中起来,去感受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点平静。
那是对真相的渴望,是对自由的向往,是守护同伴(尽管他不愿承认)的责任,也是……对自身命运不屈的抗争。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步伐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混乱的嘶吼与低语试图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但他紧守着心头的微光,跟随寻路杖的指引。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突然,周围的混乱景象和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虚无依旧,但那令人发狂的信息洪流减弱了。
他感觉到自己踏上了一条“路”。
脚下不再是虚无,而是某种坚硬、冰冷、布满砂砾的实质地面。寻路杖顶端的水晶,开始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乳白色光晕,与老祭司洞穴中的泉眼之光同源,照亮了周围方寸之地。
光芒所及,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条宽阔但破败无比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风格诡异的建筑残骸。这些建筑依稀能看出碉楼的轮廓,但扭曲、歪斜,仿佛被一只巨手捏碎后又随意拼接起来。建筑材料并非单纯的石头,其中混杂着某种暗沉的金属、类似骨骼的惨白物质,甚至还有一些仿佛仍在微微蠕动的、半透明的胶质体。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死寂的气息,但更深层处,却涌动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趋向于“无”的冰冷法则之力。这里就是“千碉之墟”,“归墟”在现世的投影。
寻路杖的光芒无法照亮太远,浓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包裹着这微弱的光明领域。在光芒的边缘,似乎有扭曲的影子一闪而过,带着窥探的恶意。
张默稳住呼吸,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能力,在踏入这片墟境的瞬间,似乎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它依然混乱,但却少了一些被外界“校准”的僵硬感,多了一丝……与此地法则隐隐契合的“活性”。
这并非好事。这意味着他的“灵”在这里更容易被引动,也更容易失控。
他抬头望向街道的深处,黑暗无边无际。寻路杖的牵引感,明确地指向那个方向。
“灵印”就在那里。
他迈开脚步,踏着布满碎石瓦砾的道路,向着墟境的深处进发。手中的寻路杖,是他在这片万物终结之地唯一的向导。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金属反光,悄然隐没。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