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枯木断裂般的呻吟,我抬起头,看见一位老人倚在门框上,像一株被雷劈过的老树。
他的官袍早已褪成泥土的颜色,袖口磨出絮边,每道褶皱里都嵌着风沙。
最刺目的是他胸前——那里本该悬着神格晶石的地方,只剩一片蛛网般的裂痕,微光从裂缝中艰难渗出,像垂死之人的呼吸。
他用枯枝般的手将一枚几乎碎成齑粉的土黄晶石推过柜台。
晶石里的山河影像正在崩塌,我甚至能听见溪流断流的呜咽。
“典当……神格。”他声音沙哑得像秋风扫过晒焦的豆荚,“换地灵……一线生机。”
镜渊在我眼中剧烈震颤——推土机的钢铁獠牙啃噬着最后的稻田,钢筋像毒刺扎入地脉核心。
而地底深处,那个蜷缩的、温暖如胚胎的光团正在痛苦战栗。
他是这片土地最后的神只,要燃尽自己最后的骨头,为地灵垫一条生路。
胡离的尾巴无声垂落,轻轻卷住我的手腕。
她在颤抖——这枚神格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他是在用魂飞魄散做典金。
我按住那枚滚烫的晶石,指腹被裂痕硌得生疼。
我慢慢推回他颤抖的掌心。“老爷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平静,“执念当铺有三不收:不收死当,不收绝念,不收孤注一掷。”
他眼中的光彻底暗下去,像一口被填埋的枯井。
但我随即拍响了柜台下的铜铃——黄铜铃舌撞出惊雷般的急响。
铃声未落,我已经纵身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咔嗒作响。
“伙计们!亮灯!接大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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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猎猎灌满我的衣袍,我站在屋脊上,俯瞰那片即将被撕裂的土地。
和光剪在我手中嗡鸣,它感知到了大地深处的悲鸣。
“沈晦!玄夜!”我喝声未落,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已立于地脉节点。
沈晦的铜钱阵如星钉般砸入虚空,玄夜的银剪撕开污浊的煞气——他们在为大地强行续脉。
虚空传来灶王爷沉稳的回应:“万家灯火,听我号令!”无数灶台的火光虚影汇聚成温暖的洪流,涌入干裂的地缝。
那是人间烟火的愿力,是母亲为孩子熬粥时升起的炊烟。
“苏挽!”我喊道。她的魂丝如月光般温柔渗入地底,轻轻包裹住那个受惊的光团。
“别怕,”我仿佛听见她在低语,“我们都在。”
胡离在院中支起大灶,九尾狐火燃起,五谷杂粮在她爪间翻飞。
“厚土载物粥——开熬!”粥气沉入大地,那是来自最朴素食物的滋养。
织梦娘的梦境如纱幔般笼罩开发区,让推土机手梦见故乡的稻田,让工程师梦见儿时爬过的老树。
梦中生出的片刻迟疑,就是我们需要的转机。
最后,我挥出和光剪。
金线如雨,却不是斩断什么,而是绣——将残存的自然灵韵与冰冷的钢筋水泥艰难地编织在一起。
我在寻找那个脆弱的平衡点,让生命与进步都能喘息的缝隙。
我的额头渗出冷汗,这比斩断最乱的缘线还要耗神。大地在我脚下呻吟,又仿佛在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地底的战栗渐渐平息。
那个温暖的光团在愿力、粥气和魂丝的包裹下,重新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平稳。
土地公站在我身边,仰头望着这一切。
他僵硬的脸庞慢慢舒展,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泥土般朴实又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然后他开始消散。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化作了最精纯的土黄光点,如春雨般洒落大地。光点落处,枯草冒新芽,断流涌清泉。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说:谢谢,这样很好。
他彻底融入了这片他守护了数百年的土地。
屋檐下多了一捧湿润芬芳的泥土。我把它种在往生花田一角。
几天后,那里长出一株我从没见过的幼苗,叶片厚实,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往生簿在一旁自动翻开,墨迹淋漓:
“守护非固守,乃和谐共生。自然与人文,非相害而可相成。”
我知道,这是土地公最后教会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