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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石榴树的影子拉得老长,红木匣子里的戏本在余晖里泛着旧光。安诺捏着纸页边缘,指尖能摸到奶奶当年写字时用力的痕迹——“七月初七”四个字刻得格外深,像是要把日子嵌进纸里。江树已经把自行车推到了戏台门口,车铃“叮铃”响了两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我跟你们去镇上。”赵爷爷忽然拄着拐杖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却很坚定,“老木匠周师傅跟我认识,当年戏班的戏服架子就是他做的,有我在,他说不定能松口。”

安诺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赵爷爷会主动帮忙——上一章里赵爷爷更多是回忆往事,这次主动出头,显然是被戏本里的约定触动了。陈建军抱着胡琴,琴筒上的裂纹在夕阳下更明显,他点点头:“多个人好,胡琴的蛇皮得用陈年的,老周师傅说不定有存货。”

四人分两拨走:江树载着安诺,赵爷爷坐在陈建军的自行车后座,往镇上赶。村路的土被夕阳晒得暖烘烘的,车轮压过碎石子发出“咯吱”声,远处的炊烟已经升起,裹着饭菜的香味飘过来,安诺却没心思闻——她总觉得心里发紧,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镇上的老木匠铺在西街口,招牌是块发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周记木作”,字已经快磨平了。江树停下车时,铺门半掩着,里面传来“刨木”的“沙沙”声。安诺推开门,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刨子,面前堆着一堆松木刨花。

“周师傅?”赵爷爷先开口,拐杖在门槛上敲了敲。

老木匠抬起头,脸上沾着木屑,眼睛眯了眯:“老赵?你怎么来了?好些年没见了。”他放下刨子,站起来时腰有些弯,“这几位是?”

“这是安老栓的孙女安诺,还有邻村的陈建军,我们来是想请你修样东西。”赵爷爷把陈建军怀里的胡琴递过去,“望溪戏班当年的伴奏胡琴,琴筒的蛇皮裂了,琴弦也锈了。”

老木匠接过胡琴,手指在琴筒上轻轻摸了摸,脸色忽然变了,把胡琴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往里面走:“不修!这东西我不修!”

安诺愣住了,江树赶紧上前一步:“周师傅,为什么不修?这胡琴对我们很重要,是戏班的念想,我们想补完当年没演的《牡丹亭》。”

老木匠停住脚步,背对着他们,声音有些发哑:“不是我不修,是不能修。上个月,李乡长的儿子李建国来找过我,说要是有人来找我修跟望溪戏班有关的东西,让我直接拒了,不然就砸了我的铺子。”

“李建国?”安诺攥紧了拳头,这个名字她听过,村里老人说过,李建国现在在镇上开了个建材厂,仗着他爹当年的势力,在镇上横行霸道,“他凭什么管我们修胡琴?这是我们村里的事!”

“凭什么?”老木匠转过身,脸上满是无奈,“他说望溪戏班当年‘伤风败俗’,丢了望溪村的脸,现在谁要是敢提戏班,就是跟他作对。前阵子,村里有人想把戏台的旧木柱当柴烧,他还让人拉走了,说留着也是丢人。”

赵爷爷叹了口气,走到老木匠身边:“老周,你忘了当年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戏班的戏是好东西,能让人心里亮堂。现在我们只是想修把胡琴,演场戏,怎么就成了丢人了?”

老木匠看着桌上的胡琴,手指又伸了过去,却没碰到,只是在空中停了停:“我没忘,可我这铺子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砸在这上面。李建国的人天天在镇上转,我要是修了,他们肯定会来闹。”

安诺看着老木匠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却也知道不能逼他。她想起爷爷的旧斧头,从腰上解下来,放在桌上:“周师傅,这是我爷爷当年砍木料用的斧头,他说过,好东西要配好手艺,就像你做的木活,结实又好看。当年你给戏班做戏服架子,加班到半夜,还说要看着戏班把戏演完。现在,就差这把胡琴了,你要是不修,这场戏就演不成了,爷爷他们的约定,就永远完不成了。”

老木匠盯着斧头,上面的“安”字在灯光下泛着光。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拿起胡琴,往里面的小房间走:“进来吧,把门关上,别让人看见。我只能趁晚上修,明天一早你们来拿,要是被李建国的人发现,你们就说是自己修的,跟我没关系。”

安诺松了口气,跟着老木匠走进小房间。房间里堆满了木料,角落里放着一个旧箱子,老木匠打开箱子,里面全是各种工具,还有几张泛黄的戏班戏服图纸。“这是当年给戏班画的图纸,没舍得丢。”老木匠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杜丽娘的戏服,“当年阿梅还来跟我商量,说戏服的裙摆要多绣几朵莲花,好看。”

陈建军凑过去,指着胡琴的琴筒:“周师傅,蛇皮得用陈年的乌梢蛇皮,不然音色不对。琴弦要用蚕丝的,老弦得粗点,不然拉不出《牡丹亭》的调子。”

“我知道。”老木匠拿出一块黑色的蛇皮,“这是我存了十年的乌梢蛇皮,本来想给我孙子做胡琴的,现在先给你们用。琴弦我这里也有,都是好蚕丝的,你们放心。”

安诺看着老木匠忙碌的样子,心里忽然踏实了些。江树走到她身边,小声说:“我们得尽快把戏台布置好,要是李建国真来闹,我们得有准备。”

“嗯。”安诺点头,“明天我去跟村长说说,村里的老人们大多都记得戏班的好,说不定能帮我们。”

从老木匠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镇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洒在石板路上。陈建军推着自行车,胡琴留在了铺里,他忽然说:“我爹当年跟我说,李建国小时候总来戏班捣乱,抢阿梅的戏服,周师傅还护过阿梅,现在他这么针对戏班,说不定是记仇。”

安诺皱了皱眉,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恩怨。赵爷爷叹了口气:“李建国从小就霸道,他爹李乡长也护着他,当年戏班散伙,他也在里面搅了不少局。”

回到村里时,戏台前已经聚了不少人。江树的几个年轻朋友搬来了梯子和灯笼,林晓正拿着戏本,给几个愿意帮忙的村民念戏词。王大爷站在人群外,脸色还是不好,看见安诺他们回来,哼了一声:“还去修胡琴?我看你们是没事找事,等李建国来了,有你们好受的!”

“王大爷,我们演我们的戏,跟他有什么关系?”一个年轻村民站出来,“当年戏班给我们带来多少乐子,你忘了?李建国凭什么管我们?”

“就是!我们自己的戏台,自己的戏,他要是敢来闹,我们就跟他理论!”另一个村民也附和道。

王大爷被噎住了,转身就往家走:“你们别后悔!”

林晓走到安诺身边,手里拿着一张纸:“我把戏本整理好了,角色也分了,村里的小芳愿意演阿梅的花旦,柱子演周师傅的老生,就差杜丽娘了,没人敢演,怕李建国找事。”

安诺心里一动,看向家里的方向:“我去跟奶奶说,说不定奶奶愿意。”

她往家走,路过老井时,看见奶奶坐在井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那个红木匣子,月光洒在奶奶的脸上,满是疲惫。“奶奶。”安诺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

奶奶抬起头,把红木匣子递给安诺:“我都知道了,老周师傅愿意修胡琴,村里的年轻人也愿意帮忙。”

“奶奶,您怎么知道的?”安诺惊讶地问。

“王大爷来跟我说的,说你们要演《牡丹亭》,还说李建国会来闹。”奶奶叹了口气,“当年李建国抢我的戏服,把莲花纹都扯坏了,周师傅帮我抢回来,还说要帮我重做,结果没过多久,戏班就散了。”

“奶奶,您愿意演杜丽娘吗?”安诺看着奶奶的眼睛,“我们都想帮您完成当年的约定。”

奶奶沉默了很久,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忽然站起来,往家走:“我去拿我的戏服,当年没演完的,现在接着演。”

安诺愣住了,随即兴奋地跟上去。奶奶的戏服放在衣柜的最上面,用一块蓝布包着,打开时,里面的红色戏服虽然有些褪色,却依然精致,裙摆上的莲花纹还在,只是有几处缝补的痕迹。

“这是当年周师傅帮我补的。”奶奶摸着裙摆,声音有些发颤,“他说,莲花纹不能断,断了就不吉利了。”

第二天一早,安诺和陈建军去镇上拿胡琴。老木匠已经把胡琴修好了,琴筒的新蛇皮泛着光泽,琴弦也换了新的,用手一拨,音色清亮,正是《牡丹亭》需要的调子。“这胡琴我调了半夜,你们试试,要是不对,再过来找我。”老木匠把胡琴递给陈建军,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陈建军接过胡琴,坐在铺门口的石凳上,拉起了《牡丹亭》的“游园”调子。琴声在清晨的镇上飘开,路过的人都停下来听,有的老人还跟着哼了起来。安诺看着这场景,心里忽然觉得,不管李建国来不来闹,这场戏都必须演,因为这不仅是约定,更是望溪村的念想。

回到村里时,戏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江树和年轻村民在戏台周围挂了红灯笼,林晓把整理好的戏本放在石桌上,小芳和柱子正在排练“游园”的片段。奶奶穿着红色戏服,站在戏台中央,阳光洒在她身上,裙摆上的莲花纹像是活了过来。

“奶奶,您真好看!”安诺跑过去,帮奶奶整理戏服的领口。

奶奶笑了笑,眼里却有些湿润:“好久没穿这身戏服了,当年我以为再也没机会穿了。”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了过来,停在戏台前。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下来,脸上带着傲慢的神情——正是李建国。

“谁让你们演这破戏的?”李建国走到戏台前,指着奶奶的戏服,“赶紧把戏服脱了,把戏台拆了,不然我让人把你们都抓起来!”

安诺站出来,挡在奶奶面前:“这是我们村里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让我们拆戏台?”

“凭什么?”李建国冷笑一声,从车里拿出一张纸,“这是镇上的通知,说你们这戏台是‘违章建筑’,必须拆!还有,你们演的《牡丹亭》是‘封建糟粕’,不许演!”

众人都围了过来,年轻村民挡在戏台前,和李建国对峙。奶奶走到李建国面前,声音坚定:“这戏台是望溪村的根,这戏是望溪村的念想,你想拆戏台,想不让我们演戏,得先问过我们全村人!”

李建国看着围过来的村民,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嘴硬:“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们,今天这戏要是敢演,我就让我的人来砸了戏台!”

安诺看着李建国的样子,心里虽然紧张,却更坚定了:“我们不会让你砸的!这戏我们演定了!”

戏台前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李建国的手放在车门上,像是要打电话叫人。安诺知道,接下来的这场较量,不仅是为了一场戏,更是为了望溪村的记忆,为了爷爷他们当年的约定。她看了一眼奶奶,奶奶正看着戏台中央的红灯笼,眼神里满是坚定,像是在告诉她,别怕,我们一起等这场戏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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