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安定又不安定，人们常说的闯荡，除了外出讨生活，更多的，是向往那个江湖。
是的，江湖。
陈老汉觉得这个词实在是遥远。
他一农家汉实在想不出江湖是个什么，怎的那些个身有劲或是脑活泛的都爱往这个江湖里凑？
偶尔凑巧去县城里看眼儿子时，也能从那路过的茶馆里听到几分说书人的郎声，什么豪气云天，什么腥风血雨，什么一泯恩仇，全是陈老汉听不懂的东西。
谷香村是个好地方，这的土地不算肥沃也称不上贫瘠，离朝廷远，离这江湖也远，人们生活听村长的，再者更多就是听县令的。
他们世世代代安安稳稳在这过活，依山傍水，外头什么战啊什么杀啊，都同他们没关系，天要人忙时，日子就算苦了点，齐心协力勒着裤腰带也就过来了。
但如今，在这个平稳的乡村里，不止是陈老汉，也不止一户人，在这村里的每个说得上名头的，都从一个人的身上，嗅闻、看到了，所谓的江湖模样。
漠山禾。
没人知道他打哪来的，只知道某天，老村长身后跟着这个高大身影，直把村里人唬一跳。
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上头沾着黑褐色的不明物质，裸露的小臂上能看见凸起的筋络，眸光平稳又锐利，稳稳握着腰间那柄晃人的大刀。
陈老汉那日就见了，他个没文化的粗人，也觉得比起那腰间铁器，漠山禾本身就是一柄锋芒暗藏的大刀。
村里人哪见过这个架势？
说啥也不肯人进来，也得是老村长出面，弄了个自家旁不远处的茅草屋给人住，一力担保无事，这才让村里人怀着惴惴不安留下。
为啥怕？不止那一身气度，不止那柄武器，更是因着这人当时对村里的人那是一声不吭！
村里人哪敢对着这人问了一次后再问一次？这哑巴之谜一直等到个把月后才解答。
这漠山禾也同旁人不一样，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他却把头发绞了，说是绞，也是他们的推测，谁敢问？谁敢问！
那头发人明眼就瞧得出来是钝器削过，短短的就到耳边，也没扎起来，七零八碎的，人的脑补总是强大了，那一天，江湖所谓的腥风血雨，就在村里人脑子里有了个大致的模样。
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可这再不寻常，两年也过去了。
这个高大的同旁人有些不同的漠山禾，头发蓄长了不少，但或许习惯了短发，只留了些许半长垂落肩头，平日里都是用根细绳随意绑起，村里人早就看得习惯了，甚至有些家小子看了还觉得这样畅快，闹着也要如此。
更重要的是，漠山禾那一身本还泄露出一丝硝烟味的锋芒彻底藏了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现在的他更像一潭深不可测的静谧幽潭。
如今的漠山禾早成了村里的一份子，有着自己的一亩地，有着自己的瓦房，别说什么给村里带来麻烦，那都是没影的事！反倒是这人一身不知从哪学来的本领，帮了村里人好多忙哩！
还是那句话。
陈老汉宝贵地收起烟杆然后放好竹篮，利落地挽起裤腿：“干活干活，哎哟，老腰老腿，不中用啰。”
他们可老早就看出来这漠家汉子是面冷心热的！
。
深山里。
漠山禾从不知每次同村里人只是打个照面的功夫都能引起旁人这般多念头，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越是向里，晨间山林里的雾还没散透，草叶芬芳挂着露水，幽幽泛着冷光。
漠山禾的脚程极快，高大的身影在密林中却不显笨拙，每一步都踩在落叶杂草堆积的软处，连枝桠碰撞的声响都压得极轻。
他只身前来仅带了一把柴刀，柴刀被他昨日里磨得锃亮锐利，大掌握着短短一节刀柄，极其得稳。
山的深处多有猛兽出没，只有少数艺高人胆大的家伙才敢往里头凑，这处的山珍认真些不难发现，但漠山禾对此视若无睹。
他要找的是前日里看到的一只野猪仔。
那日身上已取得猎物，匆匆一瞥，那野猪仔个头算不上大，狩猎难度对他来说较低，本该是没兴趣的，但漠山禾不知怎的就惦记上了。
既然想要，那就得到。
走至一片茂密的丛林后，漠山禾忽然顿住脚步，握紧了柴刀，乌黑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前方的灌木丛。
细微动静后，野猪仔肥硕的身子冒了出来，正吭哧吭哧地在湿软的地上埋。
漠山禾如蓄势的猎豹般，深褐的肤色衬得他的眼瞳更黑专注地几乎凝成一道竖线，宽肩绷起，霎时，如一道白虹闪电迅猛出击！
小臂上的筋络因发力而凸起，掌心的老茧与刀柄的纹理贴得严严实实，手腕翻转之间，手中的柴刀狠狠扎入野猪仔的咽喉。
漠山禾翻身跪压在猎物的背上，面色波澜不惊，眼见它一点点丧失挣扎力气，最终在潺潺鲜血中毙命。
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刀，干脆又利落。
裤袖不免沾了些血，漠山禾习以为常，将柴刀随意用地上干净的草叶一抹干净就收拢到腰间，两手一兜一用力，就将半大个人身子的野猪仔扛在了肩上，闷头往山下走。
直到此刻打猎完，这林间的晨雾才堪堪散去。
晨光透过树缝洒在他脸上，漠山禾的心情变得极好，但整张脸还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只有那眉宇间松了几分的畅快才显露出他的一点心情。
他总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发生。
无缘由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