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正是张部长。
一切都和开篇时一模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依旧是那间顶级美术馆,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衣着光鲜的宾客们在展厅内低声交谈。
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价格不菲的皮鞋踩在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回响。
背景音是若有似无的古典弦乐。
镜头用一种接近冷漠的审视,缓缓扫过现场的细节。
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腕间的名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衣着光鲜的宾客们模糊而优雅的倒影。
最终,镜头重新推向了那些画。
林守山的画作,此刻被一幅幅精心装裱在昂贵的画框里,安静地悬挂在纯白的墙壁上。
它们被罩在厚厚的防弹玻璃后面,像是从山野捕获的生灵,被驯化,又被赋予了市场认可的价值。
张部长与陈教授依然站在那幅《云矿村记忆-壹》面前,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认证。
周围的宾客见状,也纷纷聚拢过来,交头接耳。
一个男人摸着下巴,对同伴做出品鉴的姿态,频频点头:
“这用笔,这气韵,太生猛了,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他的同伴掏出手机,对着画作“咔嚓”拍了一张:
“是啊,真正的艺术总是诞生于最纯粹的土地。”
张部长凝视着画里那磅礴又寂寥的大山,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就这样消失了。”
陈教授嘴唇动了动:
“或许……或许他只是找了个更深的山里,隐居起来了。”
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他沉默了片刻:
“唉,可惜了,太可惜了……”
“到最后,也就我这里,还收藏着这孩子的几幅画作……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留下的东西,竟然这么少。”
张部长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惜。”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幅画,也不再看陈教授,只留下一个平静离开的背影。
“不可惜?”陈教授咀嚼着这三个字,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时,一位在圈内颇有声望的艺术评论家走了过来:
“陈教授,您当年真是做了一件大功德啊!”
“如果不是您慧眼识珠,将这些作品带出大山,这样珍贵的民间艺术瑰宝,可能就真的永远埋没了。”
听着这番恭维,陈教授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更加悠长的叹息。
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硕大钻戒的手,轻轻拂过展柜冰冷的玻璃表面,
玻璃上,倒映出《云矿村记忆》里那磅礴又寂寥的山水笔触,也倒映出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
镜头开始缓缓拉远,越拉越远。
整个美术馆的全貌展现在观众眼前。
纯白、安静、精致、秩序井然。
画面彻底暗下。
几秒钟的黑暗之后,银幕上出现了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
没有人物,没有对白。
只是一个空镜。
那片浩瀚而平静的水库湖面,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微光。
周遭的山峦在夜色中化为沉默的黑色剪影,温柔而坚定地守护着水下的一切。
万籁俱寂。
【全片完】
……
影厅的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叶嘉禾目光还有些恍惚。
在电影最后一幕里,那片淹没了一切的碧蓝湖水仿佛还荡漾在眼前,冰冷刺骨。
女友晃了晃他的胳膊,将他从那片深水中拽了出来:
“哎呀,你看得这么入迷啊,那看来我这票倒也不算买错,嘿嘿。”
叶嘉禾回过神来,笑着:
“确实……没买错。是挺好看的。”
他嘴上应着,心里却堵得发慌。
两人收拾起东西,正准备随着人流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
一个干净又温柔的男声,没有任何前奏,骤然响彻整个空间。
“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
刚散场的喧嚣瞬间就安静下来。
叶嘉禾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银幕上正缓缓滚动的演职员表。
“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
那歌声太温柔了,像月光,像微风,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甸甸的情感,仿佛承载了一个灵魂全部的重量。
叶嘉禾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轻轻地攥了一下,他禾按住女友正要拉他起来的胳膊,声音有些沙哑:
“等等,我听听歌。”
女友转头看看周围。
刚刚还急着离场的观众,此刻竟有一大半都停下了脚步。
有的人重新坐回了座位,有的人就那么站在过道上,所有人都仰着头,静静地盯着那块巨大的银幕。
她便顺着他的力道坐了回来,没再催促。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多少人笑着却满含泪滴……”
“确实挺好听的,这声音很干净。”女孩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随口说道,“不知道谁唱的。”
话音未落。
咚!
伴奏的鼓点重重砸下,温柔的吟唱瞬间化为撕裂长空的呐喊。
歌声像是挣脱了所有束缚,拔地而起,充满了力量,歌词中却满是迷茫的叩问。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
叶嘉禾的手指猛地收紧,紧紧攥成了拳。
这叩问,像一道惊雷!
他完全沉浸其中,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将他从现实的泥潭中拉出来的答案。
“是否找个借口继续苟活?或是展翅高飞保持愤怒!”
是啊……
是否该找个借口,告诉自己人人如此,告诉自己这才是成熟,然后心安理得地收下那笔不该收的钱,随波逐流?
但那样的自己,和一具被金钱与权力腐蚀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曾经踏入大学的时候是多么意气风发,对着国旗宣誓要为公平正义奋斗终生,在看到卷宗里那些黑暗时也曾愤怒不已,什么时候开始,对一切都麻木了呢?
“我该如何存在”
我该如何存在啊……
伴奏的鼓点敲打着心脏,却有温暖柔软的触感拂过脸颊。
叶嘉禾回神,才发现女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用指尖轻轻擦拭他的眼角。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他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