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艾琳还没合眼。她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厚厚一叠灾情汇总文书,最后一份刚盖上印信。窗外雨声小了,风却还在刮。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提起笔,在新卷宗上写下第一行字:《海外通商初步章程》。
她写得很慢,但每一句都清楚。写完后看了一遍,提笔批道:“农安则国稳,商通则国富。今日之风雨可渡,明日之路不可不谋。”
放下笔,她叫来书记官,命人去请商人子、丑和航海家寅,到工务司偏殿议事。
半个时辰后,三人到了。子是老资格的布匹商,做过北境七条商道的生意;丑专营南方瓷器,货走三郡;寅皮肤黝黑,常年在海岸线来回,手里有一张手绘海图,据说是从老船工那代代传下来的。
艾琳开门见山:“国内商路已通,市集有序,税源稳定。现在要往外走。你们怎么看?”
子先开口:“内陆买卖好做,但利润一年比一年薄。外埠若能打开,丝绸、陶器、铁具都有出路。”
丑点头:“我在南港听水手讲,东边有三岛,那边贵族爱用我们的青瓷,出价是本地五倍。”
寅把海图铺在桌上:“顺东南季风走,二十五日可达最近一岛。再往远,也有补给点。问题是——船不够大,抗不了深海风浪。”
艾琳问:“造新船需要多久?”
寅算了一下:“按现有木料和工匠,一艘远洋货船,两个月。”
“钱呢?”
子说:“我能出七成,但风险太大。万一沉了,血本无归。”
丑也皱眉:“海上无官府,无契约,货物被劫怎么办?回来还要交重税,划不来。”
艾琳听完,站起身走到桌前:“官府出资三成造船,两成贴补航行损耗,前三次关税减半返还。船归商人所有,航行自主。”
三人愣住。
寅最先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国家支持我们出海?”
艾琳点头:“不止支持。我下令设立‘海外行商司’,专管对外贸易事务。你们报计划,官府审资质,给执照,派监察员随行记录航程。若有纠纷,回国后由商评庭裁决。”
子动了动嘴:“那……要是真成了呢?”
“那就不是一艘船的事。”艾琳看着他们,“是一条路。以后谁想走,都能申报,官府酌情扶持。这不是施恩,是投资。利在当下,功在十年。”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
寅忽然问:“您信得过我?”
艾琳说:“你带的是大家的货,不是私财。只要守规矩,官府就保你一路通行。”
寅低头看了看海图,伸手点了点航线终点:“那我愿意试一次。”
子和丑对视一眼,同时开口:“我也干。”
艾琳当场命书记官拟契约定金分配与分润规则。她亲自定下三条:
一、商人共出七成本金,享六成分红;
二、航海团队领航,享两成纯利,另授“王室特许航行执照”;
三、剩余二成归国库,用于建造后续船队。
她当众宣布:“此非一人之利,乃举国之机。若成,则后人皆可循路而行。”
契约写好,三方签字画押。书记官收存底稿,正本交予海外行商司备案。
当天下午,艾琳亲赴城南造船坊。
这是王国第一艘专为远洋设计的货船,长十八丈,双桅,杉木为主材,龙骨加铁箍加固。工人们正在安装尾舵,甲板还未封。
她走上跳板,手指抚过船身。木料粗糙,带着海盐味。
寅跟在身后:“这船叫什么名字?”
艾琳回头问围观工匠:“它还没名?”
一名老匠人答:“等您赐名。”
她沉默几秒,说:“不叫‘富贵’,不叫‘平安’,也不叫‘远航’。”
她抬高声音:“此舟名为‘启航’——启我民智,航我邦交。”
人群中有低语响起。
她转身对书记官下令:“录文传谕全国:凡愿涉海通商者,皆可向海外行商司申报。经审核合格,官府提供部分资金、法律保障及税收优惠。”
消息当天就发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子开始召集货源,调拨库存丝绸、陶器、铁锅;丑联系南窑,加急烧制一批彩釉瓶;寅则挑船员,选两名副手,检查罗盘、星图、淡水桶和干粮袋。
造船坊加班加点,最后一段甲板在第三日傍晚封完。全船刷了防水桐油,晾在空地上。
艾琳没再去现场。她在宫中处理完一批财政文书,召来海外行商司首任主官,听汇报筹备进度。
“船只已验,符合出海标准。”
“货物清点完毕,共三百二十七箱,含丝织品、瓷器、药材、工具。”
“船员二十三人,均有三年以上近海经验。”
“航线确认,待风信起,十日内可发。”
艾琳翻看名单,看到寅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她问:“他以前出过这么远吗?”
“没有。”主官答,“但他父亲是老海员,走过两条古航线。他自己测绘过沿岸暗礁区,经验丰富。”
艾琳点点头:“安全第一。每日必须记航志,遇险情立刻返航。宁可货损,不可人亡。”
“已交代下去。”
她合上卷宗:“准备启航仪式。不用大办,但要有记录。我要让百姓知道,这条路,国家开了头。”
第四日,造船坊举行简仪。地方官员、商会代表、工匠齐聚码头。
寅身穿新制短袍,站在船头。子和丑将一面绣着王国徽记的旗帜交给他。他接过,亲手挂在主桅上。
艾琳到场时,天空放晴。她站在岸边高台,望着那艘名为“启航”的船静静停在水面上。
她说:“这艘船不出卖奇迹,也不承诺暴利。它只证明一件事——我们愿意走出去。”
她举起一份文书:“从今天起,海外贸易正式列为国家战略。资源有限,但我们决心坚定。未来不会一帆风顺,但只要方向对,就不怕路远。”
台下有人鼓掌,起初零星,后来连成一片。
仪式结束后,寅来找她。他递上一份折叠好的纸。
“这是航线图,我重新标了风向、潮汐和补给点。”他说,“回来时,我会带一份更完整的。”
艾琳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线条密密麻麻,全是小字注释。
她收进袖中:“等你回来,亲自交给我。”
寅敬了个礼,转身登船。
船未出发,但绳索已松。工人正做最后检查,预计两日后试航出港。
艾琳回到宫中,天色渐暗。她走进书房,把航线图放在案角。桌上还有待批的文书,最上面是一份关于边远学塾教材修订的提案。
她拿起朱笔,开始写字。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不停。
远处传来钟声。
她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