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测算表折好,放进袖袋。她站起身,整理衣袍,走出静室。书记兵已在门外等候,见她出来,立刻跟上。
议事厅内已有人在等。贵族癸坐在右首第一席,外袍绣金线,腰佩短剑。平民代表子站在左侧角落,穿粗布衣,手里攥着一张纸。其他人陆续入座,厅中渐渐安静。
艾琳走到主位前坐下。书记兵上前一步,展开卷轴。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宣布新农政与税收新规。”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书记兵开始宣读《分级征税试行法》条文。念到“按土地肥力、实际产出、人口密度三项打分,全国划为三级”时,癸抬起手。
“我有话说。”
他站起来,面向众人。“祖制传百年,田亩定额收银,劳役三日,从未更改。如今突然要变,是谁定的规矩?”
没人回应。
“南五郡土地好,产粮多,多交些税本无话讲。可若因此加税,百姓心里不服。更别说那些测量、打分、三年重评——谁来查?查了谁信?”
他顿了顿。“若是官府派人下乡,一家家量地、问收成,那不是治国,是扰民。”
厅中一片低语。
艾琳没有说话。
癸看向她。“大人推行新政,说是为民。可民若不安,国何以稳?若强行推进,地方恐难配合。赋税拖延,劳役罢工,责任在谁?”
话音落下,左侧传来一声咳嗽。子走上前来。
“我也说几句。”
他声音发抖,但没停下。“我来自北三郡东洼村。去年我家交税,卖了牛,拆了房梁。村里还有人卖儿卖女。一亩地只产不到一石粮,却要交七分银。种地的人吃不饱,干活的人没力气。”
他举起手中那张纸。“这是我记的账。全村三十二户,去年有十九户靠借粮过冬。四户逃荒,两户绝户。这不是编的,是真事。”
他盯着癸。“你说扰民?我们早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有个机会能喘口气,你却说不能改?祖制保了你百年富贵,可曾保过我们一口饭?”
癸冷笑。“一个村老,懂什么国策大计?你以为减了税,百姓就真能吃饱?粮从哪来?军饷从哪来?城墙倒了谁去修?”
“至少先让人活着!”子喊道。
“够了。”艾琳开口。
两人同时闭嘴。
她看着书记兵。“再念一遍北三郡调查记录。”
书记兵清了清嗓子:“东洼村,农户王五,田亩二十八,年收麦一百九十三斤,实缴税银六钱四分,剩余口粮不足三百面包,家中三人共食,每日一餐。”
接着念下一个:“南岭角,李氏,田亩三十,年收粟二百一十斤,卖牛一头抵税,春耕无牲口可用,靠人力翻地。”
一条条念下去。厅里越来越静。
念完后,艾琳转向子。“你说百姓盼此政如盼甘霖。若我依你所言强推,结果却是饥荒加重,百姓饿死,你可愿担责?”
子愣住。“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艾琳说,“你想让所有人活下去。可政策一旦出错,死的不只是一个人,是一村人,一郡人。”
她又看向癸。“你说祖制不可轻改。可北三郡百姓连命都快没了,你还守着旧规不放,是为了稳,还是为了利?”
癸脸色微变,没说话。
“我不怪你们争。”艾琳说,“争说明事情重要。但争完之后,得做事。”
她站起身。“所以此政不强推。三日后,召开闭门会议,只议调整细则。各郡可派代表来谈。条件、数据、难处,都可以摆出来。我说了算,但不是我一个人定。”
她对书记兵下令:“印五十份新税则草案,发往各州。附带调查表格,要求如实填报真实产量与负担情况。迟报、瞒报者,记过问责。”
癸皱眉。“若地方不上报呢?”
“那就停拨当年工事款项,暂停一切官道修建与粮仓补给。”艾琳说,“你不配合,资源就不给你。想清楚再决定。”
癸沉默。
艾琳继续说:“春税期间,北三郡暂停执行旧额。不准强征,不准抓人,不准拆屋抵税。由巡理使监督执行,违者严惩。”
子眼中闪出光。
癸却猛地抬头。“那你拿什么发军饷?修城墙?边境骑兵南移,断脊岭驻兵一日可达边境,你还有心思改税?”
“军饷有储备。”艾琳说,“城墙工程分段推进,优先修险段。至于瓦兰动向,自有应对之策。”
她语气平静。“危机不止一个。但我不能因为外面有敌人,就对内喝百姓血。”
癸坐回座位,手指敲着扶手。
艾琳看向书记兵。“安排闭门会谈事宜。地点就在宫内议事厅西厢,每日限五人入会,轮流陈述意见。记录存档,不得泄露。”
书记兵领命退下。
厅中人开始起身离开。癸没有动。
子走到门口,被人拦下。一名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带他去了另一侧偏廊。
艾琳翻开桌上一份文书,是壬刚送来的草案修订页。她拿起笔,在“核查机制”一条旁写下批注:须设独立稽查组,由巡理使与民议使共同监督。
窗外天色渐暗。风从高窗吹进来,掀动纸页一角。
她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外。
一名仆从快步走来,在门边停下。他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封口未盖印,显然是私递。
他低头递上。
艾琳接过,拆开看了一眼。纸上只有几行字,写着癸封地内的账册调动情况,以及他亲信今晨出城的消息。
她把信折好,放在灯下烧了。
灰烬飘起,落在桌角。
她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文书。
门外脚步声响起。一名侍卫走近,在门口低声禀报。
“癸方面使者求见,称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