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撞击着帘幕,发出沉闷的呜咽。辇内烛火摇曳,照映着朱棣苍老的面容。
周仪走到床榻边坐下,他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喃喃开口:
“陛下,‘这一天’,终究是来了。此刻心头,可还有恐惧与不舍?”
朱棣胸膛起伏,他费力地扯动嘴角,竟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生老病死……万物定律。
除先生之外,这方天地……谁又能逃得过……这……这魔咒?”
他目光扫过围在床边的众人,带着一番阅尽千帆的苍凉
“皇爷爷……”
朱瞻基听出了二人对话中的言外之意,带着哭腔唤了一声。
朱棣抬手,制止了孙儿,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周仪。
“六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父皇紫金山登基那会儿,先生……先生便是这般容貌……”
他顿了顿,积蓄着最后的气力继续道:
“如今六十载已过,弟子……弟子已垂垂老朽,行将就木,
先生却……依旧如昔,真叫人……恍如隔世呐……”
“!!!”
朱棣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
除了朱瞻基早做了心理准备外,其余人,心头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陛下亲口证实了!
这位国师,竟真的跨越了太祖登基至今的漫长岁月,容颜未改!
这已非简单的长寿,而是近乎于……长生。
八十年光阴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已经不是幻术能解释的了。
杨士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贤教诲,此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几个年轻臣子更是脸色煞白,看向周仪的目光,已带上了面对神只的敬畏。
面对朱棣的感慨和众人的震惊,周仪只是淡然一笑:
“陛下既知我身份来源,便该清楚,所谓‘长生’之说,皆是虚无缥缈。
我与诸位一样,皆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罢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朱棣脸上,眼神变得郑重:
“陛下,时间不多了。您……准备好问那最后一个问题了吗?”
朱棣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他艰难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一众文臣武将:
“瞻基……士奇……留下陪着国师与朕。
其余人,都出去……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臣等遵旨!”
“末将遵命!”
众人不敢有丝毫违逆,纷纷躬身退出了御辇。
帘幕落下,辇内空间瞬间变得寂静,只剩下朱棣粗重的喘息声。
朱瞻基紧握着祖父冰凉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杨士奇则肃立一旁,垂首屏息,内心却如同沸水般翻腾不息。
朱棣察觉到杨士奇眼底的疑惑,当即开口解释着:
“杨卿……国师……国师乃是……六百载后世之人。”
“六百载……后世!?”
杨士奇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饶是他心志坚毅,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失声惊呼。
这个词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比“长生”更让他难以理解!
一个活生生的后世人站在他面前?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朱棣喘了几口气,继续道:
“父皇……紫金山登基那会儿,先生就来过。
那时,父皇问先生,这大明……国祚几何……”
朱瞻基虽已经知道周仪的神异,但听到太祖爷登基时国师竟在场,依旧心神剧震。
杨士奇更是感觉眼前发黑,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太祖登基?问国祚?这信息量太过庞大……
“靖难那会儿……”
朱棣的目光转向朱瞻基,带着一丝追忆:
“先生……先生又来过,那时,为父的请求是,想让先生,带我看看后世的繁华。
这些事情……先生,都一一应允了……”
周仪迎着朱棣的目光,语气平和地补充道:
“陛下不必介怀,周某不过恰巧生在后世,本质上与诸位一样,都是这天地间的匆匆过客。”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
“不过……陛下,若我没猜错,靖难之时,您心中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其实是想问后世之人,对你的评价如何吧?”
辇内瞬间寂静无声。
朱瞻基和杨士奇都屏住了呼吸,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朱棣。
朱棣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笑容,他费力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水雾:
“还是……什么都瞒不住先生啊……”
他喘息着,仿佛要将积压心底数十年的重负在此刻倾吐:
“今天……都是自家人,朕,也说句掏心窝子话……”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
“朕……朕这皇位,是从侄儿手中抢来的。
这些年,朕连做梦……都梦到父皇在梦中责骂朕……
责骂朕……不忠不孝……手足相残……”
“皇爷爷!”朱瞻基哽咽出声。
朱棣没有理会孙儿,继续开口:
“朕一天……都不敢松懈!
修《永乐大典》、派船队下西洋、五征漠北、迁都燕京……”
他每说一项功绩,语气便加重一分,仿佛在向冥冥中的父亲证明着什么:
“朕……朕只想着……想着用这些实实在在的功业,来……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来……来告诉父皇,告诉后世,朕!朱棣!不比他朱允炆差!朕……配得上这大明江山!”
杨士奇再也忍不住,上前跪倒在榻前,老泪纵横:
“陛下!您英明神武,文治武功震古烁今!
修大典以承文脉,下西洋以扬国威,伐北元以靖边患,迁都城以固国本!
您早已用煌煌功业证明,您是远胜建文帝的圣明天子!天下人皆知,陛下乃一代雄主,中兴大明!何来抢字一说?
陛下无愧于太祖,更无愧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啊……”
朱棣听着杨士奇的陈词,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竟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大笑:
“哈……哈哈……咳咳咳……”
笑声牵动了虚弱的身体,引得一阵剧烈咳嗽,朱瞻基慌忙为他抚背。
他拍了拍朱瞻基的手臂,眼神变得无比澄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朕在位二十二载……只求……只求问心无愧!”
他的目光扫过帐顶,似穿透了御辇,投向那广袤的大明疆土:
“至于天下人……后世史家怎么说……由他们去吧!”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周仪脸上,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先生……若是在弟子年轻气盛之时,弟子定会问您那个问题——后世如何看我朱棣!”
他微微摇头,笑容坦荡:
“但现在……弟子,已经完全想开了。公道自在人心!朕……已无愧于父皇的教导,无愧于大明的列祖列宗!
后世人……评说如何……弟子此刻……真的不在意了。”
周仪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
他看着眼前这位放下毕生执念的帝王,沉默了足足数息才开口:
“陛下,后世人有一句……颇为流行的说法。
说人这一生,最难之事,便是与自己和解。放下执念,原谅曾经的自己……
陛下今日能放下执念,与曾经的自己达成和解……这份心境的通达,已然超越了古今许多雄主英豪。”
他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朱棣那双眼睛:
“那么陛下,您心中……真正想问的那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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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弹幕瞬间被“泪目”刷屏:
“破大防了!朱老四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奋斗了一辈子,证明了一辈子,最后时刻选择释然……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气度!”
“时光无情啊……再强大的帝王也走到了尽头……”
“周仪大佬那句‘与自己和解’简直神来之笔,道尽了帝王心酸。”
“这才是真实的帝王!有血有肉,有挣扎有释然。”
“所以朱棣的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永乐帝的最后一问呐……”
……
画面中,风雪似乎都在御辇外停滞了。
朱棣的目光紧紧锁在周仪脸上,仿佛要将眼前这张脸的样貌,深深烙进灵魂深处。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最终,用尽残余的力气开口:
“先生,弟子的最后一个问题,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