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慌忙钻到八仙桌下,却被贾政一把掀翻,青花瓷茶盏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混账东西!还敢躲!今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爹爹饶命!老祖宗,他要 我啊!”
堂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安京侯府的姑娘们更是拉着林黛玉退到角落,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宝玉挨打不算稀奇,可荣庆堂上鸡飞狗跳,连贾母都被贾赦制住,这般场面实在罕见,怕是别家府邸也难见此等荒唐事。
贾政显然毫不留情,古董花瓶碎了一地,铁了心要教训宝玉。
秦可卿轻哼一声:“活该!让他不长记性,这次好好受着吧!”
紫鹃身为荣国府丫鬟,深知贾政平日性情温和,唯独对宝玉严厉,可今日这般暴怒,实在反常。
“二老爷刚回府,怎会一进门就动手?莫非外面出了什么事?”
薛宝钗也觉蹊跷:“二老爷向来稳重,今日怎会如此冲动?”
“啊——”
一声惨叫,木棒终于重重落在宝玉背上,众姑娘不禁皱眉侧目,仿佛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
林黛玉微微蹙眉,心中疑惑更甚。
凄厉的哀嚎在大堂回荡,贾母猛然惊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冲进碧纱橱的贾政厉喝:“反了天了!你们是要弑亲不成?可还认我这母亲!”
贾赦死死按住贾母,眼底掠过讥诮:“老祖宗,我们兄弟一心为家族,您何必固执?”
贾母喉间涌起血腥,颤声怒斥:“孽障! 嫡子便是光耀门楣?元春省亲在即,若见他奄奄一息,你们如何交代!”泪珠滚落,她听着持续不断的惨叫,心如刀绞。
堂堂贾府太君,竟被亲儿架空,她奋力挣扎欲起。贾赦却扣紧她手腕:“今日不教训他,只怕大姑娘永无归期!”
“荒谬!元春贵为皇妃,谁敢动她!”贾母嘶喊着唤琥珀、琉璃,可二人早被吓呆,哪敢阻拦暴怒的贾政与凶悍的贾赦。
半晌,房中哀鸣渐弱。贾母泪流满面:“我苦命的孙儿!摊上你这狠心的爹!”
恰在此时,王夫人携众姐妹与鸳鸯匆匆赶回。推门见满地狼藉,众人骇然。贾母如见救星:“快救宝玉!他爹要 他了!”
王夫人冲进内室,见宝玉遍体鳞伤昏迷不醒,顿时瘫坐嚎啕:“珠儿已去,元春入宫,只剩宝玉与我相依,你索性连我一并 !”她抓起染血的棍棒往自己身上砸去。
贾政甩开手怒道:“这孽障被你纵得无法无天!通灵玉丢失竟敢隐瞒,那祸根丢了反倒干净!”
王夫人急忙从袖中掏出那通灵宝玉,玉上污渍已擦拭干净,含泪道:你为这个打他?为何不让他分辩?这玉是我拿的,要打便打我!
她猛然直起身,死死攥住贾政的手腕。
贾政见她这般撒泼,怒火更盛,抬脚将她踹开:滚远些!在此胡闹平白惹人耻笑!
你都要把宝玉 了,还怕人笑话!王夫人跌坐在地,眼中尽是怨毒。
丫鬟们闻声赶来,彩云彩霞慌忙扶起王夫人,查看她身上伤势。金钏玉钏俯身试探宝玉鼻息,只见他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王夫人哭喊道:速请太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黄泉路上我们母子也好作伴!
当金钏玉钏抬出宝玉时,贾母见到那血肉模糊的模样,登时昏厥过去。
贾赦掐住她人中喊道:老祖宗别晕!宝玉挨打又不是头一遭,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断了腿反倒省得日后生事。
贾母被掐得生疼,转醒时恰好听见这话,怒骂道:孽障!我先 你!
她扬手要扇贾赦耳光,却被他闪身躲过。贾赦招呼邢夫人:愣着作甚?快来帮我把老祖宗抬进屋里!
贾母奋力挣扎: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你就敢随意摆布我?鸳鸯,快扶我去看我的心肝!
贾赦一把推开鸳鸯:休要添乱!
他与邢夫人一个抱腰一个抬腿,硬将贾母架进内室。房门反锁后,贾赦整了整衣袖,缓步走向林黛玉。
众女顿时紧张起来,将黛玉护在中间。
贾赦挤出和善笑容,拱手道:让诸位受惊了。
林姑娘,今日老太太与宝玉的言行,绝非贾府本意。你看,老太太已被我请去歇息,宝玉也被他父亲教训得昏死过去。
请放心,荣国府绝不会与侯爷为敌,更不会为难于你。
黛玉眸光微动,这才明白厅中变故竟与自己有关。
她轻声道:大舅舅何必拘禁外祖母?这岂非违背伦常?至于宝二哥,他素日在闺阁中多有不端之举,此番也算罪有应得。
贾赦含笑点头:如此便好。老太太年迈昏聩,若论伦常,这府里早乱了套。
不知林姑娘有何打算?
林黛玉侧目瞥了眼门口怔愣的贾家姐妹,转而对贾赦轻声道:老太太原要与我论个分明,若叫姑娘们选,安京侯府与荣国府,她们更中意哪处。
眼下大舅舅将老太太拘着,怎生让她知晓自己错了?
贾赦抚掌笑道:极是!林姑娘此言甚妙。
随即吩咐正抬着宝玉的金钏玉钏及邢夫人等人:先将哥儿搁在这椅上,弄醒了再请太医诊治,耽搁片刻无妨。
你去请老太太出来,林姑娘说要与她辩个是非。
金钏玉钏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大老爷,宝二爷昏死过去,唤不醒啊。
贾赦凭着牢狱经验道:掏净口中 ,泼盆冷水自会清醒。
不多时,厅堂重新布置妥当。
贾母与贾宝玉再度落座,却已狼狈不堪,与先前判若两人。贾母颓然搂着瑟瑟发抖的宝玉,只听他不断呓语:别打我......
贾赦贾政端坐右侧客位,长舒一口气,似为保全贾府而庆幸。窗外暖阳斜照,映得二人通体舒泰。身后两位夫人却神情各异:邢夫人茫然无措,王夫人泪眼婆娑,见宝玉模样更是泣不成声。
贾家姐妹携丫鬟们立于堂中,如待宣判。小丫鬟们低头清扫碎瓷,不时偷瞄这诡异场面。
贾赦突然发问:给你们个机会,可愿随林姑娘去安京侯府?
这狡猾的问法,将选择改为是否跟随,留足转圜余地。
探春察觉异样,抬头反问:去作甚?
贾赦蹙眉:休要多问,只道愿不愿去?迎春,你先答!
怯懦的迎春见贾赦连贾母都敢囚禁,心知日后被卖换银钱也无人做主。司棋急在身后推她,低语:好歹先去侯府避祸!
迎春只得细声应道:我愿去。
惜春,东府不管你了,自己拿主意。
惜春脱口而出:我愿去。
探春愕然环顾,惊诧姐妹竟对倾颓的荣国府毫无留恋。
三姐妹朝夕相伴,探春自认最懂姐妹心思。纵然荣国府千般不是,终究是她们生长之地。眼下府中动荡,若就此离去,绝非她的作风。
侧目瞥见贾政急得直搓大腿,再看贾宝玉惨状,臀下垫着软被方能勉强坐起,不禁浑身一颤。
尚显稚嫩的探春终究胆怯,颤声道:我愿前往。
贾母骤然暴怒:好!都走!都去!荣国府白养你们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日后便知谁家才是真富贵,咱们走着瞧!
贾赦贾政对视一眼,双双挑眉,又动了抬贾母回房的念头。
林黛玉望着堂前众姐妹,欣慰之余隐隐感到异样。
既已得胜,便不再深究。
贾宝玉泪珠滚落,贾母心痛如绞,口中咒骂不休。
恰在此时,堂外来客。
来人装扮奇特,宦官打扮,抬脚跨过门槛。
见宫中来使,贾母精神陡振,颤巍巍起身大笑:两个糊涂孽障!瞧瞧你们干的好事,惊动宫里的贵妃娘娘,特遣人来收拾你们!
宝玉,快起来向公公诉冤!待你大姐姐省亲时,见你卧病在榻,定会为你做主惩处他们!
宦官方入门,贾赦贾政齐步上前,跪地相迎。
贾母见状怒极反笑:现在知道怕了?嫌老身镇不住你们在房里胡闹?迟了!
宦官被贾母疯态弄得茫然,见贾府两位老爷跪地更觉困惑。
二位快请起,咱家是来传陛下口谕。
陛下?贾母愣住,公公,可是定了省亲日子?
宦官环视满堂姑娘,眼花缭乱,出声问道:林姑娘可在?
在此。
清音飘来,为宦官指明方向。
宦官向林黛玉行礼笑道:恭喜林姑娘。陛下口谕:安京侯晋封国公,赐秦王府旧宅,即日迁居,请林姑娘早日回府主持。
什么?国公?秦王府?!
满堂震惊。
贾母笑容凝固,眼前发黑,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堂前......
血点洒在石阶,斑驳凄艳。
贾母顷刻萎靡,唇干颊白,瘫进太师椅中。
人老全凭一口气。
贾母厌极岳山,正因他屡屡打破其认知,粉碎她赖以生存的处世之道。
初见时,区区秦王府护卫竟敢驳斥国公诰命夫人,便是如此。
因林黛玉之事,贾宝玉险些被其父 ,亦是如此。
而今岳山即将受封国公,也不过如此。
贾母心中恍惚,唯有一念不解:他究竟凭什么能成为真正的朝中权贵?
新晋异姓国公,年少得志,深得圣眷,日后必掌朝中大权。
而荣国府早已降等,空有虚名,无半分实权,相比之下,简直是天壤之别。
即便府中有位贵妃撑场面,于朝堂之上,也不过是螳臂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