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姨娘虽爱热闹,却识趣地避开了,免扰黛玉与岳山的欢聚时光。
最终,为林黛玉庆贺生辰的,唯有安京侯府的故人。
生辰宴席便设在林黛玉的小院中。
回廊、屋檐皆挂满彩灯,院中花木系着纸花红绸,远远望去红艳似火,宛如繁花怒放。
林黛玉这位小寿星,由紫鹃与雪雁陪着,被请到院门外等候。
她环顾四周,不见岳山身影,轻声问道:“岳大哥可来了?怎还不见他?”
紫鹃含笑安慰:“姑娘安心,老爷必不会忘的。”
林黛玉眸光微闪,心中疑惑更甚。
按常理,岳山早该现身,偏生迟迟未至。若非念及他必有缘由,她真要恼了——这可是她及笄前最后一个生辰。
正说笑间,回廊处走来一群姑娘。
秦可卿走在最前,笑吟吟道:“林妹妹安好。这胭脂送你,过了今日,妹妹便是大姑娘了,往后用得着。”
她掌心托着一只镂刻花鸟的胭脂盒,揭开后幽香淡淡,清雅宜人。
“这盒子是铺子里新淘的,里头的胭脂却是我亲手所制,还掺了沧浪园采的花瓣。”
林黛玉含笑接过:“多谢可儿姐姐,我定会珍藏。”
秦可卿刚退开,薛宝钗便上前递上一方蕉叶白端砚:“林妹妹,这是我的贺礼。”
那砚台不过一掌大小,石质温润,青纹如蕉叶舒展,又似竹影婆娑,正合林黛玉心意。砚底刻着“姊妹相知”四字,精巧非常。
林黛玉爱不释手:“宝姐姐费心了。”
薛宝钗莞尔:“妹妹素爱诗书,这砚台若能物尽其用,便是最好。”
林黛玉指尖抚过砚底刻字,忽生疑惑:“前几日姐姐还说贺礼未备妥,怎突然拿出这般用心的物件?莫非……”
她尚未细想,香菱已怯怯上前:“我比不得宝姑娘和可卿姐姐,只学着制了这瓶墨,望姑娘莫嫌弃。”
香菱轻声道:“有了砚台,我便亲手为林姑娘制了这瓶墨汁,以竹叶研磨而成,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是否合用,全凭林姑娘定夺。”
香菱不过是个丫鬟,囊中羞涩,自然送不出贵重之物。
不比秦可卿与薛宝钗,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亲手制作。
这份心意更显珍贵,林黛玉接过墨汁,柔声道:“这是你的心意,我自会好好使用。”
闻言,香菱和她身后的丫鬟们皆松了一口气。
她们皆是丫鬟出身,处境与香菱相似。
晴雯快步上前,递上一方手帕:“这是我和姑娘一起绣的。”
莺儿也捧出香囊:“林姑娘,这是我做的香囊,上面编了六种络子。姑娘曾说想学,后来想必是忙忘了。这香囊可拆解重编,以姑娘的聪慧,一看便能学会。”
林黛玉欣喜地接过礼物,连连道谢。
瑞珠和宝珠从队尾走出,捧着一包茶叶:“林姑娘,这是我和宝珠采的新茶,专挑了嫩尖。原是我们在院里随意种的,活下来的不多……剩下的这些请姑娘尝尝,味道很是清淡。”
“好,多谢你们,真是有心了。”
林黛玉怀中已堆满礼物,几乎拿不住,只得让紫鹃和雪雁帮忙分担。
多年来,她头一回收到这么多心意,心中满是欢喜。
“虽说她们平日吵闹,又不听话,倒都是好孩子。”
林黛玉含笑环视众人,颇为享受此刻被众人簇拥的感觉。
比起昔日的漂泊无依,如今不知好了多少。
即便不喜喧闹,她也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轻叹一声,她望向远处,低语道:“奇怪,岳大哥怎么还没来?莫非临时有事,被爹爹叫出去了?”
众女在门外嬉笑时,正房的门忽然打开。龄官与蕊官身着戏服,将红毯铺展,越过门槛,滚落石阶,直至林黛玉脚下的青石板。
片刻后,丝竹声起,六名小姑娘翩然出门,开始起舞。
林黛玉讶然:“咦,怎么这就开始了?岳大哥还没到呢。”
众女笑着推她向前:“先看看嘛,他肯定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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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声中,小丫鬟们在新铺的红毯上翩跹起舞,摆开阵势。
很快,林黛玉发觉今日的戏目与往日截然不同。
往常闺中无甚乐事,偶尔会让小戏班唱曲解闷,林黛玉也曾陪两位姨娘看过许多。
小戏班擅长昆曲,多演历史典故或名家戏文。但今日的戏目似是自编,并无出处。
首幕是龄官与蕊官分饰千金与丫鬟,似远渡涉水,却遇上一群由小丫鬟扮演的贼人,陷入险境。
忽然,一人挺身而出,将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一番精彩的打斗场面,立刻吸引了庭院中众女子的目光。
以往所听的戏文,不是缠绵悱恻,便是伤春悲秋,如今在闺阁之中竟能听到这般热闹的戏,感觉自然新鲜。
随后,第二幕中,两女被壮士救下,来到另一处地方,与人起了争执,又是那壮士出手相护。
此后,二人便与壮士同住一处,似是一同生活。
戏中唱的是走街串巷、游山玩水的快活日子,曲调亦轻快活泼。
雪雁忽觉诧异,道:“这故事怎的如此眼熟?倒像是唱姑娘和我遇见侯爷后的日子。”
“接下来,该是南下沧州了,姑娘和侯爷在田野间骑马……”
林黛玉比雪雁聪慧许多,早已察觉戏文的不同寻常。
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些小姑娘竟会将往事编成戏文。
细细回想,与这些小姑娘相识皆在苏州之时,此事幕后之人,自然不言而喻,定是岳山一手安排。
“原来岳大哥早就在房里了,我还以为他忘了呢。”
林黛玉轻轻舒了口气,心情舒缓许多,目光在台上搜寻,想看看岳山是否藏身其中。
然而,扮演“岳山”的显然是个丫鬟,身形不似岳山那般高大挺拔,令林黛玉一时困惑。
“不在台上,那岳大哥会在何处?”
此刻,她仍兴致盎然地观戏,回忆过往,尚未细想接下来的剧情。
众女亦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在回顾林黛玉的来时路。
庭院中一片祥和,姑娘们笑语盈盈,兴致正浓。
忽而,龄官踮起脚尖,亲了扮演壮士的丫鬟一口,二人情意绵绵,在台上翩然起舞。
瑞珠愣愣地问雪雁:“林姑娘和老爷在房里,也是这般吗?”
雪雁摊手道:“我又不在房里,怎会知晓……”
众女的目光纷纷投向林黛玉,她脸颊瞬间绯红,急忙以袖掩面道:“你们且看戏,瞧我作甚?我与岳大哥可从未如此唐突。”
林黛玉自然不曾这般主动,唯有沧州分别时有过一次,可见编戏之人纯属杜撰。
薛宝钗嘴角微扬,笑而不语。
秦可卿见状,似有所悟,亦抿唇轻笑,暗自羡慕:“林妹妹当真纯情,竟还未与老爷走到那一步?原以为上元节那日,二人早已……”
“难怪那日,老爷将火气全撒在我身上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揉了揉后腰。
一曲终了,乐声停歇,众女以为故事就此结束,毕竟之后便是苏州沧浪园的往事。
那时众人已相聚,诸事皆非秘密。
然而,丝竹之声忽又响起,曲调愈发欢快,龄官身着红裳,似在演绎出嫁之景。
未出阁的姑娘们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林黛玉被众人簇拥在 ,一双含情目悄然流转,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
台上,龄官与搭档正对唱情词,共饮合卺酒,四目相望间柔情似水,那缠绵悱恻的氛围,恍若真实,引人浮想联翩。
在场众女不由得遐想起自己未来那一日的场景。
林黛玉本就心思细腻,目光凝在龄官的红裳上,思绪飘远。
龄官的眉眼身段与她颇有几分相似,更令林黛玉心生恍惚。
台上二人唱至动情处,“玉儿,我愿护你一生一世……”
林黛玉猛然惊醒,倏地站起身,双颊绯红,匆匆上台将二人分开:“快停下!你们定是存了坏心思,专要姊妹们看我笑话!”
戏班的女孩子们果然笑作一团,待众人散开,才见门口摆着一张长案,岳山正提笔作画,最后一笔勾勒双眸,画作已然完成。
他轻吹墨迹,将画取下,递至林黛玉面前。
他步步走近,仿佛踏在林黛玉心尖上,令她心跳加速,目光游移,不知该看画还是看他。
众女掩唇惊叹,未料侯爷竟擅丹青,笔下林黛玉栩栩如生,连颊边那抹羞红也未遗漏,更添几分娇媚。
画人难,凭空而画更难。
这恰印证了林黛玉在岳山心中的分量。
林黛玉心尖微颤,眸中泛起晶莹。
见她惊喜模样,众女皆露艳羡之色。
岳山立于她面前,温声道:“思来想去,总觉得寿礼该亲手准备才显心意。”
“这幅画是近日所作,还是昔日与林妹妹共读时,你教我习得的技艺,所幸未曾荒废。”
“画成后,唯独眼睛令我踌躇。人说画龙点睛,人物亦然。林妹妹的轮廓早已刻在我心,纵使不见,亦能描摹。”
“唯有这双眸,迟迟难以下笔。这才与戏班商议,排了这出戏,捕捉林妹妹含情一瞬,成就此画。”
“花开有时,人亦有最美一刻。今日林妹妹风华绝代,自当留存,日后翻阅,亦是纪念。”
“雏菊留其美于案头,我留林妹妹之美于画中。”
岳山一番话更令林黛玉面红耳赤,满堂气氛愈加热烈。
在众人欢呼声中,林黛玉未先接画,而是扑入岳山怀中,紧紧相拥。
笑声未歇,戏班乐声又起,为二人助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