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琴又仰起脸,得意道:“方才侯爷审讯那几个倭人,他们想必什么都没说?可是言语不通?我倒学过几门番话,若侯爷需人翻译,我愿毛遂自荐。”
岳山含笑颔首,对薛蝌道:“令妹确有几分本事,若你再不勤勉些,薛家二房怕是要阴盛阳衰了。”
薛蝌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连连拱手道:“惭愧,惭愧。”
既然薛宝琴已看出这是在审问犯人,而他们又毫无进展,让她试试也无妨。眼下战事紧迫,越早得到消息越有利。
“好,那便让你一试。来人,把那些犯人再带上来。”
不多时,被押下去的倭寇又被带了回来。取出塞口的棉布时,他们个个疼得龇牙咧嘴——海水渗入伤口,待水分蒸发后,疼痛愈发剧烈。
闻到几人身上的腥臭味,薛宝琴皱了皱鼻子,掩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府中做什么?”
她脱口而出的倭语令几名倭人瞪大眼睛,满脸惊愕。
其中一人强忍疼痛,咬牙反问:“你明明是关中口音,为何不效忠神君,反倒投靠此人?”
薛宝琴得意地叉腰道:“神君算什么?岂能与安京侯相比?他若敢来犯,安京侯定会打得他溃不成军!”
“他就是安京侯?”
倭人们首次露出诧异之色,众人皆看在眼里。
一名百户忍不住问道:“薛姑娘,他们招了吗?”
薛宝琴摇头:“尚未,但我定能问出来。”
倭人继续道:“即便是安京侯,也无法与神君抗衡。神君将引领天国成为最强之国。此次安京侯不宣而战,必会激怒神君,他终将付出代价。我们即便战死,也是光荣牺牲,神君会铭记我们。”
薛宝琴上前两步,冷笑道:“神君?不过是个僭越 的小人!他也配让你们效忠?若再隐瞒,天照大神必会唾弃你,令你的家族蒙羞!”
倭人们一怔,再开口时,底气已不足先前一半:“神宫从未反对幕府,幕府还修建了许多神社。”
薛宝琴乘胜追击:“若有人抢了你的妻子,表面上也会善待你的孩子。”
倭人哑口无言,内心已然动摇。薛宝琴又道:“若如实招供,你们可保全性命,返回倭国继续效忠神君,与妻儿团聚。据我所知,此岛统治者一直是汪顺,他当真忠于神君吗?”
倭人们面面相觑,犹豫许久,终于道:“你说得有理,但需侯爷保证我们的安全。”
薛宝琴自信地拍了拍胸口:“放心,先说说府中有多少兵力,你们负责何事。”
“府中常备兵力四百人,战事爆发后增援不少,起初应有一千至一千五百人,如今折损过半。”
“我们是藤原佐木的亲卫,他是汪顺的幕僚之一。”
见众人松口,薛宝琴长舒一口气,将消息转述给岳山。
岳山愈发欣赏她的才干,补充道:“做得不错,再问问府中如何取水。”
薛宝琴点头,对倭人道:“安京侯说了,答完这最后一问,便为你们疗伤,放你们自由。”
“好,你问吧。”
“府中如何取水?”
“此处宅院有一眼活泉,正是汪顺选址筑府之因。”
薛宝琴正欲传话,忽闻倭人队列中始终缄默者开口道:“可否请安京侯移步?若应允所求,愿为侯爷寻得汪顺秘藏。”
“此事需严守机密。”
薛宝琴眸光流转,即刻转告岳山。
岳山闻言整衣而起,行至倭人身前,对薛宝琴道:“且问他所求何事。”
话音未落,那倭人猛然张口,舌底寒芒乍现,一枚暗弩直取岳山眉心。薛宝琴不假思索纵身相护,闭目刹那,往事如潮涌至心头,最终定格在安京侯英挺的面容上。
“竟至于此......”
——变故突生,满堂皆惊。
锦衣卫纷纷暴起护主,倭人面如死灰。薛蝌见胞妹涉险,失声惊呼。唯那刺客狞笑凝视,忽见那传话女子竟以身作盾,不由暗恨。
“若能换安京侯性命......什么?!”
金戈铮鸣声骤响。
岳山广袖翻卷间,已将薛宝琴揽入怀中。箭镞撞上背后长剑,铿然坠地。众人瞠目之际,刺客满脸不可置信。
薛宝琴只觉周身笼罩着松柏气息,睁眼时正贴着岳山胸膛。待被扶至兄长身侧,犹觉指尖发颤。
“带令妹稍歇。”岳山收剑入鞘,对连连作揖的薛蝌道:“惊魂定后再来不迟。”
岳山摆了摆手,见薛宝琴脸颊微红,神情呆滞,全然不见先前的机敏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
未曾想,竟让个小姑娘护在了身前。
他略一晃神,众百户已围拢过来,纷纷关切询问。
侯爷可安好?
属下失职,请侯爷责罚。
......
岳山拍了拍身旁一人的肩膀,宽慰道:此人进门时,我便察觉他口型有异,说话时只微微张口,早存了戒心。
唯独薛宝琴突然挺身而出出乎意料,否则他定会在对方箭矢未出之际一剑封喉,不必行此险招。
岳山反手执剑,剑身微侧,烛火映照下泛着凛冽寒光。
他大步向前,看似对百户们解释,实则说给那几个倭人听。
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这人倒给了我充分的理由,反倒该谢他。
剑光闪过,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面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至死未能瞑目。
他怎会想到,这点伎俩在岳山眼中何等可笑。
鲜血喷涌,腥气弥漫。
几个倭人面如土色,瑟缩着往墙角退去,更有甚者已吓得 。
他们原想招供求生,此刻生机断绝,自是惊恐万状。
岳山持剑逼近,宛如修罗临世,面若寒霜,呼出的白气都透着森冷,到了地下,要恨就恨他断了你们的生路。
数剑过后,岳山将众人尽数诛灭,接过百户递来的锦帕,细细拭去剑上血污。
环视众人,他语重心长道:此事虽是我有意为之,但你们查验俘虏确有疏漏。念在初入行伍,此次不罚,往后务必谨慎。
不论办我的差事,还是你们自己的事务,乃至吩咐下属,都需慎之又慎。
众百户躬身拱手,面显惭色,连连称是。
谨遵教诲。
岳山缓缓吐息,转而谈及正事:既知将军府中有泉水,截断水源便可达成目的。断水之后,敌军不攻自破。
百户们相顾茫然。
此话听着轻巧,可阻断地下泉水,简直闻所未闻,莫非是仙家手段?
见众人疑惑,岳山笑着解释:此地无山,乃坑洼之处,泉水必来自地下。
此岛泉水不会深过三丈,只需掘地引流即可。
百户们似懂非懂,为求稳妥又问道:侯爷,如何找寻地下泉水流向?
岳山指向地面:观地便知。
岳山凝视着将军府的布局图,指尖划过草木繁茂处:水源必经此地。截断活泉,三日之内,将军府自乱。
百户们眼中燃起希望,纷纷抱拳退下。夜风卷着他们的斗篷消失在庭院深处。
烛火映着岳山的侧脸,双屿岛的海浪在他脑海中翻涌。这处天然良港扼守南北要道,若用火攻或疫病......他摇头碾碎信笺,灰烬飘落案几。
报——沧州军已破东门!
岳山整了整护腕,忽然想起苏州城的黛色身影。他推开窗棂,月光正落在一间新收拾的厢房上。
厢房内,薛宝琴盯着烛芯爆开的灯花。海商之女见过会说话的鹦鹉,却没见过前一秒哀求后一秒拔刀的叛徒。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箭擦过的伤痕。
你当安京侯是纸糊的?薛蝌的拳头砸在矮几上,茶盏叮当乱跳,梅家婚事在即,莫要......
那指腹为婚的旧约?薛宝琴忽然笑起来,指尖沾着茶水在案上画了道弯弯的航线,兄长可见过会吃新娘子的海龙王?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薛蝌只需瞥见她躲闪的目光,便能猜透她心中所想。
“对方顾念我们丧父,未曾退婚,已是给足了薛家颜面。你若反悔,成何体统?传出去,薛家还有何信誉可言?”
“父亲在世时如何教导我们?皇商重在一个‘信’字,而非‘皇’字。经商立业,信义为先。”
薛宝琴渐渐垂下眼眸,眼中的光彩也暗淡了几分。
见她眼眶泛红,薛蝌不忍再苛责,语气缓和道:“我知你一直仰慕安京侯,今日一见,我也改观不少。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薛宝琴揉了揉眼睛,惊讶抬头:“兄长听了什么传言?与我听的不同?侯爷宣武门一战扬名,统率二十万大军击退北蛮,又兴建沧州为南下第一城,这些岂会有假?”
薛蝌一时语塞,连忙转开话题:“安京侯确是当世难得的俊杰,可陛下即将为他赐婚,对象正是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千金。听闻他们相伴多年,情谊深厚,旁人如何插足?”
“况且,那位林姑娘才貌双全,未必逊色于你。”
薛宝琴眉头一挑,心中反驳:“那为何姐姐能与林姑娘情同姐妹,还与侯爷同住一处?”
想到这里,她脸颊蓦地一热,双脚在床沿狠狠一蹬,嗔道:“兄长胡说什么!我何时要插足他们了?”
她跳下床,瞪着眼睛道:“妹妹尚未出阁,兄长怎能如此诋毁我的清白?”
“安京侯不过是生得俊朗,文武双全,位高权重,威名远播,我怎会一见倾心?”
“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人。”
薛蝌无奈摇头,妹妹将人家的好处数了个遍,却还在嘴硬。
“你心中有数便好。”
薛宝琴撇嘴道:“我当然有数!侯爷早看出那人有问题,偏要瞧我出丑,害我当众落泪,丢尽颜面。”
“所以我绝不会喜欢侯爷!若我喜欢上他,我就……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