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蟠香寺的师傅恰在府中,贾芸松了口气,原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得众人惊讶。
妙玉被匆匆唤来,疑惑地接过贾芸手中的信。
面对这位身着海青衣的修行女子,贾芸恭敬行礼:“此乃侯爷安排,还望师傅行个方便。”
妙玉未曾想过会以这般方式与侯爷再有交集。
四周目光齐聚,她一时踌躇,不知是否该当场拆信。
上首的林黛玉忽然开口,语气微冷:“拆开吧,看看里头写了什么。”
一旁的薛宝钗掩唇轻笑,随即正色。
秦可卿低声问:“笑什么?”
薛宝钗淡然道:“今晚想吃饺子。”
这答非所问的话令秦可卿愈发困惑。
薛宝钗侧首耳语:“屋里醋味这般重,若无饺子,岂不浪费?”
秦可卿会意,悄悄瞥了眼林黛玉,见她罥烟眉微挑,赶忙收敛笑意,轻眨眼睛示意薛宝钗慎言。
妙玉展开信笺,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唯恐内容过于私密。
信中仅提及苏州府局势,嘱她安顿众人并严守山门,她暗自松了口气。
将信递给林黛玉后,妙玉道:“侯爷既忧心姑娘们安危,便随我上山吧。山中清苦,若有常用之物,还请随身携带。”
林黛玉阅毕,见信中仅涉正事,神色稍霁:“事不宜迟,趁天色尚早,早些动身。”
贾芸点头告退,前去联络城防与护卫军。
姑娘们各自回房,忙着整理行装。
山居时日未定,换洗衣物、梳妆用品一样也不能少。
各屋忙得热火朝天,唯独秦可卿房中气氛不同。
瑞珠宝珠来回忙碌,秦可卿却 桌边,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她的手搭在上了锁的抽屉上,内心挣扎——里面的东西,究竟要不要带上山?
若留在此处,万一遗失,那些指名道姓的内容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若随身携带,又太过显眼,此刻连将那橘色小册子取出的机会都没有。
瑞珠宝珠早对抽屉里的东西好奇不已——整个房间,唯独这一格抽屉上锁,钥匙也只在秦可卿手中。
更奇怪的是,她们从未见过秦可卿从里面取出任何东西。
两人自秦宅起便跟随秦可卿,没想到姑娘竟会防着她们。
心中不忿,探究的念头愈发强烈。
手上虽忙着收拾,眼神却不时瞟向秦可卿,看她是否有所动作。
僵持之际,薛宝钗忽然到来。
她环视一圈,见秦可卿神色窘迫,了然一笑:“瑞珠、宝珠,我房里的坛坛罐罐太多,莺儿和香菱忙不过来,能否去帮我整理?”
两人对视一眼,无法推辞。
秦可卿如见救星,眼中满是感激,自然不阻拦。
瑞珠宝珠暗叹一声,只得暂且放弃,另寻机会探究。
待二人离开,秦可卿迅速从荷包取出钥匙,拉开抽屉,将小册子和几张纸收入手中。
东西捧在掌心,她又犯了难——该藏去哪儿?
她望向薛宝钗,求助道:“这些不能放行李里,她们翻看时若发现……”
薛宝钗似早有准备,背在身后的手伸出,递来一只木匣。
“先锁在这里,上山后塞进被褥或枕下,总该放心了吧?”
秦可卿欣喜接过:“还是宝妹妹周到。”
她低头试探道:“上山后……文章还要每日一篇吗?下山送文怕是不便……”
薛宝钗笑意顿敛,抱臂道:“可卿姐姐,别忘了约定。银子我可从未短缺,少写一日,损失多大,你心里清楚。”
秦可卿轻叹:“罢了,早知如此。”
她晃晃悠悠起身,将木匣收进包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秦可卿解开包袱,赫然发现一叠丰字号刊载她文章的报纸。
她心头一紧,急忙唤来薛宝钗。
“这些怎会在包袱里?莫非房里的人已经知晓?”
薛宝钗沉吟片刻,摇头道:“姐姐行事周密,她们绝无可能察觉。丰字号报纸风靡一时,她们随手买来翻阅也不足为奇,不过是巧合罢了。”
“若真被识破,不仅姐姐难逃责罚,连我也脱不了干系。放宽心,此事连莺儿、香菱都不知情。”
秦可卿稍感安心,重新整理好包袱与木匣。
而薛宝钗口中“不知情”的莺儿与香菱,见姑娘离开,立刻松了口气。
两人迅速将积攒的报纸塞进木箱,却被瑞珠与宝珠撞见。
瑞珠探头笑道:“莺儿姑娘倒是期期不落,看得真勤快。”
莺儿毫不羞怯,叉腰反驳:“说得好像你们清白似的!让我猜猜,是不是早把报纸偷偷塞进可卿姐姐的包袱了?”
被戳中心事,两个小丫头顿时面红耳赤。
香菱打圆场道:“那位‘绮梦轩主’当真了得,文章精妙绝伦,连街边读报之人都赞不绝口。”
莺儿却不依不饶:“旁人读报是为 作乐,你们呢?莫非盼着爬上侯爷的床,将所学付诸实践?”
瑞珠与宝珠羞得无言以对。她们确曾共枕而眠,却因懵懂未敢妄动。
见莺儿咄咄逼人,瑞珠反讥道:“你倒撇得干净!你家尚无老爷,不也看得起劲?莫非想替宝姑娘伺候未来姑爷?”
“我便是不看这些,也能伺候好侯爷!”莺儿脱口而出,声量却渐弱——她曾窥见岳山房中秘事,自知难及。
瑞珠与宝珠愣怔片刻,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宝珠补刀:“她说的是‘你家老爷’,你倒心心念念想爬我们老爷的床!”
莺儿面颊滚烫,瞥见香菱也扭过头去,顿时羞愤交加:“好哇!你俩竟敢设套害我,今日定要替可卿姐姐教训你们!”
说罢便张牙舞爪扑向二人。
瑞珠宝珠笑闹着闪躲,屋内顿时喧哗一片。
……
待林黛玉回到房中,只见众位姑娘面颊皆染红晕,不单秦可卿、薛宝钗如此,连丫鬟们也气息急促,着实令人疑惑。
林黛玉轻蹙眉头,温声叮嘱:过了枫桥驿往山里去,需得多加小心。山中不比此处,莫要嬉戏打闹,免得磕碰受伤。
众人纷纷应声,随后将行囊装入马车,启程上路。
林黛玉久未出行,此刻也无心观赏沿途景致。
连她们都要暂避风头,前线岳山的处境更令她忧心。
此番前往山中古寺,倒可于佛前为岳山诵经祈福,更为便利。
细想那位女师傅,倒不似先前所想那般轻浮,在房中亦恪守本分。
既要去她处借住,往后不便再冷面相待。
林黛玉暗下决心,上山后定要寻机与她剖白心迹,问明其真实想法。既是修行之人,怎可做出越礼之事?若涉足红尘,岂非违背修行本分?
但愿莫再是个不知检点的。
林黛玉暗自思忖,倦意袭来,倚着紫鹃闭目小憩。
马车行至半山腰,再往上便需步行登阶。
难得外出的姑娘们兴致盎然,深秋时节微寒无蚊,更添几分欢愉。
相互扶持来到蟠香寺山门前,寺中已备好住处。
妙玉的师父抱恙在床,林黛玉邀妙玉同去探望。
冒昧打扰,不知住持身体不适,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老尼端详林黛玉,又瞥了眼身旁的徒儿,叹息不已。
这孽徒借口下山做法,实则又去了安京侯驿馆。
如今因侯府所请才回山,老尼亦无言训斥。
烛光映照下,但见林黛玉明眸善睐,眉间倦色难掩其诚心。
你便是林如海之女黛玉吧,与你母亲颇为相似。
林黛玉讶然:住持识得家母?
老尼未答,先瞪了妙玉一眼。
妙玉虽不明就里,仍乖顺上前搀扶。
老尼缓了口气道:荣国府贾敏 ,老身确曾见过。不过她如你这般年纪时,倒不及你标致。
林黛玉闻言,赧然垂首。
老尼再度开口: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可曾给你添麻烦?
确实给林黛玉惹了不少麻烦,甚至令她心烦意乱。但在妙玉恳切的目光下,林黛玉只得勉强答道:不曾,妙玉师父精通佛法,正为我母亲祭祀之事操持。
老尼冷哼一声:她精通佛法?你未免太过抬举。若真通佛法,也不至于至今不肯落发。
妙玉娇嗔道:师父,当着外人面揭我短处。况且林姑娘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老尼瞥她一眼,转而说道:四王八公,一门双爵的贾府,在我年轻时显赫一时。两位老太爷位极人臣,统率重兵,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方有贾家今日荣华。
你母亲出身这般门第,荣国府又只她一位嫡女,且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在京城自然声名远播。
我云游京师时曾与她有一面之缘,不想竟红颜薄命,实在可惜。
老尼仔细端详林黛玉面色,见她肌肤莹润透红,便道:你母亲先天不足,按理你也该如此。如今观你气色,倒是康健。
林黛玉轻声道:六岁离乡后,一直随安京侯生活,承蒙侯爷悉心照料。
安京侯......
老尼低声重复,叹息道:他一个非科举出身的武将,竟真要为万世开太平,与圣上志同道合。这一对武官,当真令人费解。
虽言语似有不满,老尼嘴角却浮现欣慰笑意......
......
定海卫军营大帐内,岳山凝视案上舆图,眉峰紧蹙。
图上正是双屿岛地形。
此处乃倭寇巢穴,距岸最近处不过十里,往来便利。
这颗近海毒钉却始终无人能拔。
双屿岛实为两座主岛与周边礁群统称。
两岛相夹形成天然屏障,内藏良港无数。
入口狭窄而腹地开阔,易守难攻。
沿岸更设诸多防御工事,栅栏战壕皆成登陆阻碍。
暗礁密布,大船难行,致使倭寇在此盘踞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