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眉头紧蹙,侧过身子不愿再看她:“娘亲不知外间情形,更不懂侯爷为人。他根本无需骗我们。”
薛姨妈指着薛宝钗,气喘吁吁道:你莫非要气死我才甘心?眼下最要紧的是速速赶往荣国府,有贾家两位老太爷坐镇,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侯爷?
若能定下与荣国府的亲事,薛家何愁将来?
薛宝钗眉梢微挑:母亲此话何意?
纵有此心,也不该宣之于口。薛姨妈自知失言,慌忙掩住嘴唇。
稍顷,她又跺脚强辩:横竖不能在此耽搁,必须即刻启程进京!
母女僵持之际,原本缩在一旁的莺儿忽然举手上前。
太太、姑娘且慢争执,不如赌一局定胜负?谁赢便听谁的。
这丫头平日最爱编花打络,闲时便好赶围棋赌些铜钱耍子。
薛氏母女齐声问:如何赌法?
莺儿脆声道:太太不信侯爷,姑娘信侯爷。不如就赌侯爷说的赚银钱之事成与不成。若赚着了,姑娘胜,太太便留在沧州听姑娘安排;若赚不着,姑娘就随太太进京。横竖不过多耽搁几日。
母女对视一眼,俱觉妥当。
薛姨妈补充道:须得说清,不是赚些散碎银子就算数。丰字号各地年入约十万两,此番在沧州若赚足一千两,方算你赢。
薛宝钗颔首:依母亲所言。
薛姨妈暗忖:沧州百姓榨干家底也凑不出百两银子,千两简直是痴心妄想。也罢,她初掌家业总想另辟蹊径。
守成已属不易,何况开拓商路?正好让她吃个教训,知晓世事艰难!左右不过迟几日动身,先给姐姐修书说明便是。
待薛姨妈扭着腰肢傲然离去,薛宝钗轻叹:千两纹银,谈何容易。
香菱上前宽慰:姑娘莫忧,侯爷神机妙算,定不会教姑娘输的。莺儿也道:正是呢,姑娘未必会输。
薛宝钗望着眼前两个小丫头,眼眶微红,问莺儿:怎么,你也信侯爷了?
莺儿憨笑:奴婢不知侯爷本事,但信姑娘眼光。
薛宝钗唇瓣轻颤,张开双臂将二人揽入怀中,主仆三人又在房中哭作一团。
......
府衙内宅,
岳山处理完公务踏着月色归来。
廊下驻足吐纳,整肃神色后含笑入厅。
抬眼便见惯常景象——
林黛玉裹着藕荷色小袄,歪在茶案旁的圈椅里执卷细读。
虽作看书状,岳山心知她专程在此等候。若真要读书,闺阁里岂不更清净?
果然甫一进门,黛玉便搁下书卷,盈盈望来。
紫鹃卧病在床,雪雁正在外头张罗膳食。岳大哥若是饿了,先用些点心充饥罢。
黛玉将案上糕点往岳山跟前推了推,又替他斟了盏茶。
岳山含笑落座,只觉这般岁月静好的光景着实令人眷恋。
只是黛玉终要长大,待林如海公务了结,按理也该回到父亲身边。
原着中林如海在黛玉十一岁时病逝,如今自己这番变故,却不知未来会如何。
他心中生出几分不舍,莫说是活生生的人,即便养只猫狗,朝夕相处也会生出情谊。
见岳山神色微动,黛玉偏头问道:岳大哥想什么呢?
岳山摇头:方才想起令尊的事。
黛玉抿嘴一笑:信早寄出去了,这等小事我岂会忘记?
待岳山走近,黛玉笑容忽凝,蛾眉渐蹙。
岳山刚端起茶盏,却被黛玉按住手腕。
只见她凑近身来,在肩颈发间细细嗅闻,待嗅到他手上气息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岳山茫然道:林妹妹这是作甚?
黛玉环臂而立,质问道:岳大哥今日去了何处?
岳山如实道:整日都在府衙,未曾出门。
黛玉气得拧他胳膊:还撒谎!你身上哪来的脂粉香?
岳山愣住,自己闻了闻却无所觉:有么?今日只见过薛姑娘......
黛玉拽着他往外推:快去洗净了再来!
岳山赔笑:好好好,都听林妹妹的。
晚膳后回房,黛玉始终沉默。岳山正思量着是否要去解释,忽闻叩门声响起。
想起昨日黛玉说过今日要来,岳山忙下榻开门。
门外黛玉抱着绣枕,身披厚缎寝衣:让开,我要进去。
岳山笑道:还以为林妹妹不来了。
黛玉横他一眼:她既来得,我为何来不得?不过见了一面就往跟前凑,必是存了心思。我与岳大哥光明磊落,自然要来!
隆佑帝继位前,宫中殿宇多有修葺。
居所乾清宫,筑五脊四坡重檐庑殿顶,檐角蹲兽九尊,乃皇家至高规格。
单此一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共四十五室。
虽殿宇轩敞,隆佑帝却多宿于坤宁宫,与皇后鹣鲽情深,多年如初。
隆佑帝将日常处理政务之处移至太和殿偏殿后,倒也舒心不少。
这日早朝,群臣因新政之事争执不休,惹得隆佑帝心烦意乱,批阅奏折时更是兴致缺缺。
诸事不顺,寸步难行。
隆佑帝长叹一声,转头问夏守忠:近日可有岳山从沧州送来的奏疏?
夏守忠略作思索,摇头道:暂无消息,不过按时日推算,安京侯应当已到任数日,是该有信传来了。
隆佑帝又叹一声,仍对登基大典时岳山未能到场之事耿耿于怀。
批阅奏折至晌午,一小黄门匆匆入殿,手捧奏疏道:陛下……
见其举止失仪,新任大总管的夏守忠连忙提醒:陛下正忙,若非急事,待用过午膳再禀。
小黄门扶了扶帽檐,连声道:夏总管,此乃安京侯自沧州送来的奏疏,不知算不算紧急?
夏守忠闻言一愣,忙道:紧急,自然紧急,十万火急!快交给咱家呈予陛下。
是,多谢夏总管。
夏守忠接过奏疏,如获至宝。
近来隆佑帝心绪不佳,多亏皇后宽慰方能稍解。如今有了安京侯的奏疏,想必也能安抚圣心。
思及此,夏守忠快步上前,躬身将奏疏呈上。
隆佑帝侧目一瞥:又是何处急报?
夏守忠答道:非是急报,乃安京侯奏疏,故未走中书省,直接呈予陛下。
岳山来信了?
隆佑帝眉梢一喜,搁下朱笔接过奏疏。
夏守忠暗自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岳山,陛下对他实在倚重。
隆佑帝以丝巾净手,展卷细读。
圣上御宇,泽被苍生。臣,君前微末之臣,每思陛下隆恩,战战兢兢,不敢懈怠……
开篇皆是问候之词,隆佑帝嘴角微扬,显是欣慰于君臣情谊。
然而奏疏后续内容却令隆佑帝眉头渐锁:……臣代天子巡狩沧州,本为体察民情、解民疾苦,以彰陛下仁德。岂料城中奸佞勾结,沧州之困非天灾,实乃人祸。更有沧州通判吉庆勾结兵马设伏欲害臣性命,幸臣武艺尚可,得以脱身,反败为胜。
今沧州之境,困厄未解,诸难迭起。臣恳请陛下施以援手,助臣赈济灾民。
臣已有对策如下……
读罢全文,隆佑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简直无法无天!他们竟敢谋害岳山性命!岳山乃朕心腹,代朕坐镇沧州赈灾济民,莫非连朕亲临沧州也要遭其毒手?
即刻拟旨,传令岳山,凡涉事者绝不宽贷!诛其三族!
奸商恶贾!胆敢设局陷害岳山,一并处斩!
殿内气氛骤变,隆佑帝勃然大怒,吓得夏守忠浑身一颤。
夏守忠稳住心神,连忙劝慰:陛下保重龙体要紧,何必为那些 奸商动怒?安京侯连北蛮大军都能击退,这些宵小之徒岂是他的对手?
隆佑帝平复心绪,冷哼道:朕若插手此事,又要被那些文官指手画脚。这些混账东西,自岳山离京后就不断上奏弹劾,编排是非。北蛮兵临城下时,怎么不见他们出头?
就按岳山所请,准他所有要求。命户部开仓赈灾,速派快船运往沧州。
略作思索,隆佑帝改口道:不必动用户部粮仓,从皇仓调粮,着内务府办理!
皇仓?夏守忠面露惊色,皇仓存粮恐怕不够赈济一城百姓......
那就先采买再运送!隆佑帝挥手道,速去办理!
夏守忠正要退下,忽听皇帝又道:且慢!若途中粮草遭劫怎么办?
夏守忠赔笑道:劫掠官粮,怕是无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吧?
隆佑帝沉声道:难保没有丧心病狂之徒。岳山离京前,你能想到他会遇刺吗?
见夏守忠摇头,隆佑帝继续道:命忠靖侯史鼎率火器营两千人马押运粮草,再派两名太医随行。除粮食外,再备些药材衣物。
奴婢这就去办。
要不要再从御膳房挑几个厨子给岳山送去?
......
沧州府衙内院,晨曦微露。
岳山一早便往耳房走去。昨夜听黛玉说起,紫鹃卧病在床已有一日。
来到紫鹃榻前,只见她唇色苍白,面容憔悴,岳山顿时心头一紧。
紫鹃,可好些了?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紫鹃勉强睁眼,见是岳山,急忙道:老爷快出去,奴婢这里不干净,别冲撞了您。
岳山皱眉起身:不是说好有事不再隐瞒吗?怎么又这样?
紫鹃抿着嘴唇,羞于启齿:老爷快出去吧,这里污秽,对您不好。
岳山无奈道:罢了,我不勉强你。这就去请大夫,你若有个闪失,我如何向林妹妹交代?
紫鹃红着脸低声道:老爷还是给我找个年长些的嬷嬷来......
见她垂着眼帘,脸颊渐渐泛起红晕,岳山这才恍然大悟。
往日倒是忽略了,这些小丫头们也在悄悄长大。
可是月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