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是云行镖局的案子。这镖局本是沧州头一份,专给外省商队押镖。最近一趟镖被官府查出运的是孩童,商队却全然不知,像是镖局暗中调了包。
调包已是重罪,何况贩卖人口。人证物证俱全,少东家赵颢在牢里耗了数月,眼看就要问斩。只是民怨沸腾,官府总得给个交代。
岳山轻叩桌案,沉吟道:来得巧,这沧州城倒热闹。两桩案子都透着蹊跷。
贾芸疑惑:镖局案子也有冤情?
赵颢多半不知情。镖局最重信誉,断不会为一时之利毁祖业。从这两案入手,或能揪出幕后 。
时不我待。去查柳湘莲下落,我要见他。
贾芸追问:这般着急?
岳山抿了口茶:如今天气尚可,入夏后街头饿殍遍地,极易引发瘟疫。到那时就难挽回了。
贾芸连忙应下:小的这就去办。
......
知府衙门后堂,
通判吉庆听着差役禀报。
大人,又发现那贼人踪迹,可要加派人手?
吉庆摆手:不可。屡次被他逃脱,此番需设下天罗地网。
差役又呈上封信:还有封无名书信,不知何人送来。
吉庆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信先放这儿。
待仆人退下,吉庆拆开信封,仔细阅读起来。
读着读着,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脸色骤变:岳山居然已经到了沧州府?
吉庆在厅中来回踱步,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下粮仓的事还没解决,城里这两起命案也没查清。要是他插手进来,我们可就彻底完了。
现在他还没公开身份,只是暗中行动。这样的话……有了,正好可以用这一招!
他点燃火盆,将信撕碎扔了进去。
这时,又有衙役进来禀报:大人,薛家回话了,愿意送三千斤粮食,但要求保证薛蟠安全,还要给个信物或立个字据。这样也好,粮食入库,人也能放。
吉庆略作思索,道:字据就不必了,给他一块府衙的令牌,到时候直接来衙门就行。
薛家终究是棵摇钱树,等解决了岳山的威胁,还能趁机再敲一笔。
反正就算是四大家族中最显赫的贾家,如今也今非昔比。就看薛家愿不愿意撕破脸,跟官府纠缠了。
……
因为薛蟠的事,薛家母女只得下了船,暂住在官办驿站里。
薛姨妈整日坐在窗边唉声叹气,看着外面萧条景象,心里越发难受。
宝丫头,这城里穷成这样,他们肯定会因为你哥哥这事,狠狠咬我们一口吧?
薛宝钗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安慰母亲:我已经派人去跟官府说了,最好能立个字据。就算没有,这些粮食就当是给城里吃不上饭的百姓做善事了。
薛姨妈拉起女儿的手,哽咽道:娘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耽搁了这几天,进宫选秀女肯定是赶不上了,白白耽误了你的前程。不过等到了京城,有的是青年才俊可选。家里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薛宝钗脸一红,抽回手道:娘,我才刚及笄,急什么?现在还是先解决哥哥的事要紧。
薛姨妈叹道:不是娘着急,你也确实不小了。
母亲的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精明的薛宝钗。
想到母亲急着进京,再加上今天这些话,恐怕选秀是假,想给自己找婆家才是真。
如今薛家缺了顶梁柱,哥哥薛蟠又是个只会惹事的。要是自己能嫁个好人家,薛家就有了依靠。
想到这里,薛宝钗不禁皱眉。
明明自己已经开始管家,替母亲分担了不少,却还是逃不过被催着嫁人的命运。
还有之前姨娘的信,虽然没看过,但也能猜个 不离十了。
“母亲是想让我与荣国府联姻?唉,母亲也不仔细思量,即便是亲兄弟也会生嫌隙。金陵四大家族纵然交好,终究要分个尊卑高低。荣国府乃国公府邸,怎会瞧得上我们商贾门户?”
“此番进京,往后的日子只怕更难熬。”
想到终日惹祸的兄长,加上口无遮拦的母亲,在那般勾心斗角的国公府里,自己怕是寸步难行。
薛宝钗只觉心烦意乱。
正暗自叹息时,丫鬟莺儿匆匆跑进门来。
“姑娘,外头又有新消息了。”
薛姨妈与薛宝钗同时抬头,薛姨妈急问:“出什么事了?”
莺儿喘着气递上一块令牌:“府衙没立文书,只给了这个,说等粮食入库后,凭令牌领人。”
薛宝钗轻轻蹙眉。
薛姨妈不解:“这是何意?”
薛宝钗低声道:“便是还有变数。母亲需早作打算,让金陵多运些粮食,再备些银钱。”
薛姨妈连连称是:“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
待薛姨妈离去,莺儿坐在矮凳上嘀咕:“姑娘,我方才听见街上百姓都在传一件事。”
“何事?”
“说是京城来了大官,专程赈灾的。等那位大人一到,百姓就有救了。”
薛宝钗一愣:“监察御史?”
莺儿摇头:“不清楚,百姓们也说不上来。”
薛宝钗沉吟片刻:“莺儿,去备轿子。从明日起,每日载我去府衙守着。若真能遇见那位大官,或许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莺儿应声:“是,姑娘,我这就去办。”
……
残阳似血,暮色笼罩城郭。
斜晖下的影子扭曲变形,宛如城中挣扎的苍生。
孩童啼哭声时断时续。不知明日朝阳升起时,能否迎来生机。
街头巷尾流传着一句话:“京城来了大官,好日子快来了。”
幽深巷弄里,
岳山 于残垣断壁间,指尖轻叩旧木凳。
贾芸悄然近前低报:“老爷,我们刚出门就有人尾随,是否要……”
岳山淡然摆手:“早已知晓。”
贾芸愕然:“老爷早发现了?”
岳山颔首:“自与林姑娘街头施粥时,他们便跟着。观其行止并无恶意,暂且不必理会。”
“柳湘莲现下何处?”
贾芸答:“刚得信儿,说就在附近,还需再寻。”
岳山起身掸衣:“今日辛苦,先回客栈照应林姑娘罢。”
贾芸抱拳:“遵命。”
话音刚落,四周墙根忽响起窸窣脚步声。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宛如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行进。
岳山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残垣断壁外翻越而入。
闯入者见到屋内有人,顿时大惊失色,本能地抽出佩剑劈砍而来……
剑光如电,岳山身形急闪。
他脚尖轻挑,木凳山空飞起,恰好挡在少年劈砍的轨迹上。
利刃斩过,木凳应声碎裂,少年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仿佛昨日重现。
当年初尝败绩之时,便是这般情形。
少年紧咬牙关再度出剑,却见对方双指轻夹,剑势顿时凝滞难动。
他果断弃剑后撤,连退五步才稳住身形,心有余悸地按住胸口。
方才那一拳,距离他的心脏仅差分毫。
柳湘莲,还要继续吗?
少年定神细看,不由失声惊呼:岳山?真是你?你怎会在此?
岳山叹道:奉皇命来沧州赈灾。倒是你,为何这般狼狈?
墙外喊杀声渐近,柳湘莲神色焦灼:我有难言之隐。岳山,别拦我,那些恶事非我所为!
既奉皇命镇守此地,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可我...曾效力康王府。
理国公府都因战功晋爵,陛下岂会与你计较?
站在我身后。在这沧州城,还没有我护不住的人!
长剑划过半空,精准归入柳湘莲腰间的剑鞘。
柳湘莲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
转眼间,官兵已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逆贼听着!速速弃械投降!今 插翅难逃!
岳山踏步上前:本官安京侯岳山,奉旨督办沧州军政要务。
他将腰牌掷向为首的武官,声若洪钟:江洋大盗一案由本官亲审,尔等退下!
此言一出,众兵卒面面相觑,兵器纷纷低垂。
那武官却将腰牌掷于地上,狠狠踏上几脚。
安京侯?从未听闻!冒充钦差,罪加一等!
知府有令,格杀勿论!
官兵们闻言再度逼近,杀气腾腾。
柳湘莲握紧剑柄:岳山,你这钦差似乎不太管用?
岳山冷笑:看来这知府是要 了。
寒光出鞘,他对身后的柳湘莲低语:他们不认腰牌,正是因为要杀你灭口。
柳湘莲久历江湖,心思机敏,岂是愚钝之人?
你是说,他们存心抵赖,待你我死后,便将你的 推到我这个死人头上?
岳山略一颔首,眼底寒芒闪动:既然要玩阴的,就别怪我手段狠辣......
......
百步开外的巷弄里,一伙人正暗中窥视着街心动静。
二叔,那位官爷似乎和守军起了冲突,咱们可要相助?
另一人疑惑道:怪哉,此人为何会与官兵动手?
被众人称作二叔的赵元兴凝神观望:此人身份难辨。与官军冲突非同小可,即便我们倾巢而出,也未必能救得下来。
赵家男丁本就不多,若再有折损,我如何向少东家交代?
年轻子弟愤然道:官军又如何?临死拉几个狗官垫背,也算值了!
赵元兴按住众人:再观望片刻。若真是钦差大臣,断不会轻易折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