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二百一十文?他们怎么不直接去抢?”薛姨妈猛地站起来,“那安京侯呢?他不管管?任由这些人昧着良心发财?”
同喜低声道:“外头传言,是安京侯让粮商涨价的,最高能涨到二百五十文。粮商们却说,是体恤百姓,才每日只涨十文。”
“黑心!这侯爷也是个黑心肝的!我薛家绝不能与他沾边,免得日后遭殃!”
薛姨妈正要去找薛宝钗,却被同喜拦住。
“同喜,你胆子大了?敢拦我?”
同喜一脸为难:“太太,如今咱们薛家正赚钱呢,姑娘的粮食都快被抢光了。而且……姑娘刚才已经乘车出城了。”
薛姨妈一愣:“什么?我要输了?”
……
沧州城外,码头。
码头上人头攒动,并非因船只繁忙,而是抢粮的百姓将薛家商船围得水泄不通。
商船早已撤下旗号,甲板上站着丰字号掌柜假扮的船家。
见人群汹涌,掌柜按薛宝钗的吩咐,拱手道:“多谢各位仗义相助,若非大家来买,这粮食怕是要糟蹋了,我这趟船也得亏个底朝天。”
百姓们哪管这些,纷纷催促:
“船家,还有粮吗?快拿出来!”
“就是,别磨蹭!你这船能装多少?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买不完?”
“赶紧的!再晚就抢不到了!”
掌柜连忙摆手:“别急,船上有五千斤,每人十斤总够的。”
“十斤哪够?我家七口人,给我一百斤!”
“我也要一百斤!”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伙人挤进人群,引来一片骂声。
这群人皆是一身护院打扮,手持短棍,胸前绣着醒目的字。
为首之人高声喝道:都闪开!吾乃沧州黄府总管,这船粮食我黄家要了,每斤一百一十文!
当即有人怒斥:黄家又如何?总该讲个先来后到!
黄总管冷笑道: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我出高价,船主愿卖,与尔等何干?自古价高者得,哪来什么先来后到!
薛家掌柜满脸歉意,向四周作揖道:诸位海涵,实在是江上遇险,不得已在此售粮。此番既要赔违约金,又得修船,自然想卖个好价钱。实在对不住各位。
这位黄家贵客,请上船验货。
四下怨声载道,黄总管却趾高气扬踏上甲板,睥睨着岸边百姓,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
转身吩咐道:算你识相,把粮食都卸下来。五千斤合计五百五十两。
掌柜搓着手陪笑:贵人容禀,不是五千斤,实有一万五千斤。
总管勃然变色:胡说!你这小船怎能装得下?
后面那两艘也是小人的。
莫非那两艘也坏了?
掌柜捋须笑道:那倒不曾。只是想着整批出手,故意少报些好卖些。黄家经商多年,想必明白其中门道。
总管强压怒火,对随从喝道:罢了!三船粮食我黄家全要了,给他一千六百五十两!
掌柜深施一礼:多谢贵人,黄家果然豪气。
望着空荡荡的船船舱,孙掌柜长舒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满足。
他瞥见身旁那箱银子,忍不住感叹:“行商四十年,头一回做这么轻松的买卖,转手就赚了一千多两。大姑娘是从哪儿寻到这门路的?”
“她从前可不过问生意,莫非在城里遇见了贵人?”
揣着疑惑,老掌柜走进码头旁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径直上了三楼。伙计引他进入临街的雅间,薛宝钗正坐在窗边。
孙掌柜躬身行礼:“给姑娘请安。多年不见,姑娘已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薛宝钗起身相迎,请老掌柜在对面落座。
“这次劳烦您跑一趟。莺儿,上茶。”
莺儿笑嘻嘻地拎着茶壶过来,先给孙掌柜斟了杯清茶,又换了壶浓香的递给薛宝钗。
她眨着眼问:“老掌柜,今日究竟赚了多少?”
孙掌柜笑着摇头:“你这丫头,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还是这般急性子,和你爹一个样。”
莺儿理直气壮:“自然着急,这事关姑娘的前程呢!”
孙掌柜往后靠了靠,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此话怎讲?”
莺儿便将薛宝钗与薛姨妈的赌约细细道来。
听完,孙掌柜抚掌大笑:“姑娘这次赢定了!河间府的粮食三十文一斤收来,到沧州卖了一百一十文,净赚一千二百两。”
莺儿欢呼着扑向薛宝钗:“姑娘,我们赢了!”
薛宝钗轻拍她的手:“快松开,成何体统。”
孙掌柜笑道:“如今丰字号不比从前,铺子一年进项好些的四五千两,差的不过一两千。这几年银庄当铺的生意更是不景气。”
“姑娘这路子,能长久吗?”
薛宝钗抿了口茶,平复心绪道:“侯爷说了,最多五日,久了粮商们会察觉。那些抢粮的百姓也是他安排的人,专为哄抬粮价。”
“等粮价回落,城里哪会有那么多人抢购。”
孙掌柜连连点头:“妙计,真是妙计!这码头直销的买卖,老夫得再跑一趟。”
他忽然压低声音:“姑娘说的侯爷,可是那位曾任职京师大都督、抗击蛮族的岳山?”
薛宝钗点头:“正是。”
孙掌柜追问:“姑娘见过他本人?”
薛宝钗微微一笑:“若非他指点,薛家哪来这般好机缘。”
孙掌柜长舒一口气,神情舒展了几分,原来如此,薛家这是遇上贵人了。如今岳山在京城声名鹊起,连生祠香火都供上了,这般人物可不多见, 可要把握住机缘。
薛宝钗微微颔首。
孙掌柜捻着胡须又问:不知安京侯可曾婚配?
薛宝钗指尖一颤,耳尖渐渐染上霞色,低声道:尚未。
孙掌柜抚掌笑道:这可是天赐良缘。 才貌双全,正该觅得这般英雄夫婿。
孙掌柜有所不知,薛宝钗绞着帕子轻声道,侯爷身边已有红颜相伴。
老朽托大说句体己话,孙掌柜压低嗓音,这般年纪便封侯拜将的,将来必是国公之尊。即便 是薛家嫡女,能得个侧室名分已是造化。再说 不是素来羡慕探春姑娘能游历四方?若做了正头夫人,哪还能这般自在?
见少女脖颈都泛起绯色,孙掌柜又添了把火:这般年貌相当的俊杰,满京城再挑不出第二个。 莫非还指望太太能寻到更好的?
今日且不说这个,薛宝钗急急转开话头,粮市行情瞬息万变,还望孙掌柜速与其他商号通气。若误了侯爷正事......
孙掌柜会意:老朽这就去信,断不敢耽误 的大事。
那二字咬得意味深长,薛宝钗心头突突直跳,正待送客,忽见薛姨妈怒气冲冲闯进来。
孙掌柜怎也陪着胡闹?薛姨妈强压着火气道,这般哄抬粮价,是要让薛家满门抄斩吗?那个侯爷更不是好东西,竟纵容粮商卖到二百五十文一石!
三人俱是一愣。薛姨妈愈发急了:还不快停了这黑心买卖?真当王法治不了侯爷不成?
薛宝钗蹙眉道:母亲,您说的什么话?哪里来的不义之财?今日进账一千二百两,往后这沧州城的买卖,母亲就不必操心了。
薛姨妈叉腰道:你那些手段我还不清楚?城里卖二百一十文,你只卖一百文,可这价钱也不低。如今百姓艰难,你还哄抬米价,若被官府察觉,我薛家岂能脱得了干系?
薛宝钗轻叹:谁说我们要卖给百姓了?
薛姨妈愣住,转头望向孙掌柜。
老掌柜抚着白须点头: 所言极是。这批粮食卖给了城中黄记商行,统共一千六百五十两,净利一千二百两。
一日竟赚这么多?
孙掌柜懒得与她多言,只道:夫人既赌输了,往后外头的事便交由 处置。告辞!说罢向薛宝钗拱手离去。
薛姨妈气得跺脚,再看女儿时神色复杂。沉吟半晌忽然醒悟:莫非这是侯爷与你设的局?
见女儿默认,薛姨妈暗自嘀咕:难道我真看走了眼?既有孙掌柜作保......罢了,就当等蟠儿的事了结。回头给姐姐去封信再说。
她长舒一口气:既是你赢了,在沧州这些时日便由着你。不过终究要随我进京的。
薛宝钗眼帘低垂。
薛姨妈凑近陪笑:好丫头,侯爷下一步有何打算?咱家能得多少好处?
薛宝钗抽身退开,望着门外道:替侯爷办事重在尽心,岂可贪图私利?母亲慎言,若得罪了侯爷,薛家怕是要大祸临头。说完带着丫鬟径自离去。
薛姨妈气得咬牙:这丫头竟帮外人教训起亲娘来了!我倒要看看那侯爷能折腾出什么花样!这般横财岂能长久?
她抓起茶盏啜饮,随即皱眉吐出:这般涩口的茶也敢奉来?
夜色渐深,
林黛玉踏着惯常的时辰而来,连日造访已成定例。她轻车熟路地倚坐榻边,罗裙拂过绣墩泛起细微的窸窣声。
林黛玉瞧着正用帕子抹脸的岳山,听他嘴里还哼着小调,不禁抿嘴一笑:“今儿岳大哥心情倒好,曲儿都哼上了。”
岳山擦完脸,坐到林黛玉身旁,眉梢微挑:“自然好,今日起,这沧州城的局面便要彻底翻过来了。”
“出去一趟,大仓便多了八百石粮食。先拨给灾情最重的几个镇,少说能救活几万人。还有十万多两银子入库,有钱有粮,往后行事更顺当。”
“一切尽在掌握。”
听罢,林黛玉眉眼舒展,轻声赞道:“我早知岳大哥定能成事。”
话音刚落,岳山却连打两个喷嚏。林黛玉笑着递过手帕,替他拭了拭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