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城的追捕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徒劳无功地撤回。渔村的日子,在看似一成不变的潮起潮落中,悄然流淌。秦羽愈发沉静,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心神彻底沉浸于这片“念之遗珠”的点点滴滴。
他跟随老渔民学习观星,不再试图解析星辰运行的物理规则,而是去感受星辉洒落海面时,那与渔村安宁氛围交融的微妙波动。他帮忙修补渔网,指尖穿梭于网眼之间,体会着那种将破碎重新连接、赋予其重新承载希望的“修复”之意,这隐隐与他试图重新凝聚自身力量的渴望相合。
他甚至开始学习渔晚那首总是哼唱的空灵小调。调子很简单,没有复杂的歌词,只有几个悠扬的音节往复循环,仿佛海浪的呢喃,又像是星光的絮语。当他静心哼唱时,能感觉到灵魂深处宝莲灯的微光,会随着音调的起伏而产生极其和谐的共鸣,如同被温柔的指尖抚过,变得更加凝实、稳定。
这种变化缓慢却坚定。秦羽能感觉到,体内那个沉寂的“奇点”,不再是完全的死寂。它仿佛一颗进入漫长冬眠的种子,虽然还未破土,但在“念之遗珠”这股独特生机与宁静念头的滋养下,内部正在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蜕变。它不再仅仅是沉重,更多了一种内敛的、孕育着无限可能的“质感”。
然而,秦羽也敏锐地察觉到,这片遗珠的宁静之下,并非毫无波澜。
村里的老阿婆,是除了渔晚之外,少数会对秦羽这个外来者投以格外关注目光的人。她总是坐在村头那棵最大的椰子树下,眯着眼睛看着海,手里编织着某种用特殊海草制成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饰物。
一日黄昏,秦羽帮老阿婆拾完晒好的渔网,正准备离开,老阿婆却突然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
“外来的小子,这里的‘静’,和你身上的‘伤’,是一种东西。”
秦羽脚步一顿,霍然转身,看向老阿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接地点破他状态的本质。
老阿婆没有看他,依旧望着那片正逐渐被暮色染成瑰丽紫色的海平面,缓缓道:“村子能藏住,是因为大家的心,都像这海没起风的时候一样,平平的,淡淡的。你的心,之前太‘满’了,太‘亮’了,像界城夜里不熄的灯,所以会‘伤’。现在淡下来了,暗下来了,伤才好得快些。”
她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秦羽心头。
太满?太亮?
是指他之前那千万宇宙的磅礴力量吗?是因为那过于耀眼的力量,与某些规则产生了冲突,才导致了内宇宙的坍缩和力量的沉寂?而这片渔村的“平淡”,恰好提供了一个让过于“满溢”和“耀眼”的存在沉淀、修复的环境?
“那……该如何才能真正‘好’起来?”秦羽在沙盘上飞快地划写,他知道,老阿婆绝非普通的渔村老人。
老阿婆终于转过头,那双布满皱纹却异常清澈的眼睛看向秦羽,仿佛能穿透他的肉身,直视他灵魂深处那盏微弱的灯和那颗沉寂的奇点。
“静,是药引,不是根除。”她慢悠悠地说,“你的‘伤’,根源不在力之强弱,而在‘念’之偏执。”
她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秦羽的心口,又指向那片紫海:“你从那边来,身上带着‘争’的念,带着‘执’的念,带着要守护、要创造、要打破的沉重念头。这些念头本身无错,甚至可贵。但若只有这些,就像船只有了帆,却没有压舱石,风浪一大,就容易倾覆。”
“你需要找到你的‘压舱石’。”老阿婆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那让你无论面对界城的扭曲,还是深海的冰冷,都能稳住自身,不迷失根本的东西。那东西,不在天上,不在地下,只在……你最初的本心里。”
最初的本心……
秦羽怔住了。他一路走来,从地球末日到星际流浪,从对抗丧尸到直面观察者,守护与创造早已融入骨髓,成为他不可动摇的信念。这难道不是他的本心吗?
老阿婆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摇了摇头:“守护为何?创造为何?是为证明自己?是为背负责任?还是……仅仅因为它就是你,就如同海要流动,星要发光,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放下那些附加其上的重量,回归到你最初拿起力量时,最纯粹的那个念头。找到它,握住它。那时,你的‘伤’才会真正开始愈合,你的‘力’,才会以它本该有的样子,重新苏醒。”
说完这些,老阿婆不再言语,重新眯起眼睛,看向大海,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口的闲聊。
秦羽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老阿婆的话,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一直以为恢复力量需要的是更强的能量、更深的感悟、更复杂的技巧,却从未想过,问题的根源可能在于他对待力量、对待自身使命的“念头”本身。
他那承载千万宇宙的“奇点”,或许并非被外力压制而沉寂,而是因为承载了过于复杂和沉重的“执念”,超出了某种平衡,才选择了自我坍缩和沉淀?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那么,他最初的本心……是什么?
是在南城废墟中,面对丧尸时,仅仅想要活下去的不甘?
是获得力量时,第一次感受到能够守护身边人的喜悦?
还是更早以前,在和平的阳光下,某个平凡的午后,对星空、对未来那份毫无杂质的好奇与向往?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连渔晚何时来到身边都未曾察觉。
“秦羽?你怎么啦?老阿婆跟你说什么了?”渔晚关切地问。
秦羽回过神,看着渔晚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眸,心中忽然一动。渔晚的快乐如此简单,一条鱼,一碗粥,一个通关的游戏,就能让她开心半天。她的“念”,纯粹而轻盈。
这,或许就是老阿婆所说的,“念之遗珠”能够存在的根源。
他想要守护的,不正是让这样的纯粹和安宁,能够存在于更多地方吗?这份渴望,本应是动力,而不应成为压垮自身的沉重枷锁。
想通了这一点,秦羽感觉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轻响,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弥漫开来。虽然力量没有立刻恢复,但那盏宝莲灯的灯光,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通透、凝练,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洗去了尘埃,更加接近其本源的颜色。
他抬头望向星空,目光深邃。
界城的追兵找不到这里,给了他时间。
老阿婆的点拨,给了他方向。
接下来,他要在这片“念之遗珠”,完成一次对自身“念头”的淬炼,找到那颗能定住他未来所有风浪的……
“压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