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密西西比河裹挟着上游融化的雪水,在河谷间奔涌,浑浊的河水泛着暗褐色的波澜,拍打着岸边密布的鹅卵石。两岸的枫树林早已褪去盛夏的翠绿,被秋霜染成一片浓烈的赤红,风一吹,枫叶便如火焰般簌簌飘落,铺满林间小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朱慈兴踩着厚厚的落叶,走在小队最前方,他身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棉布短衫,腰间别着一把磨得锃亮的腰刀,刀刃在斑驳的树影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
身后跟着的塔卡,是当地奥吉布瓦部落的勇士,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象征部落荣耀的图腾刺青,肩上扛着一把用硬木与兽骨制成的鱼叉,叉尖还残留着昨日捕鱼时的水渍。马库斯则走在队伍中间,他身材高大,皮肤是深褐色的,那是非洲草原阳光留下的印记,身上穿着一件粗麻布缝制的长裤,裤脚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手里提着一个用藤蔓编织的篮子,里面装着几块用来诱鱼的干肉。二十余人的小队里,既有华人劳工,也有印第安猎手,还有像马库斯一样从非洲逃来的黑奴,他们步伐整齐,呼吸间带着深秋的凉意,却没人发出多余的声响——在这片广袤的荒野里,任何不必要的动静都可能引来危险。
“再过一月,河面就要结薄冰了。”朱慈兴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目光扫过身旁的众人,“部落联盟的粮仓虽已囤了玉米和土豆,但寒冬里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去年的雪灾,咱们可是眼睁睁看着邻部落的人饿肚子。”他顿了顿,指了指前方蜿蜒的河道,“黑奴兄弟们说,下游的芦苇荡里藏着肥美的鲶鱼,能长到一人长;塔卡他们熟悉山林,知道哪片橡树林的橡树籽最饱满。咱们三方联手,正好趁着这最后一波好天气,多囤些过冬的物资。”
塔卡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用生硬的英语夹杂着印第安语说道:“朱先生说得对!前面就是‘野鸭湖’,那是我们部落的老渔场。往年这个时候,湖里的鲶鱼都长得圆滚滚的,用鱼叉一叉一个准,烤着吃喷香,腌起来能存到开春。”马库斯也跟着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在非洲的刚果河,我们旱季前也会捕鱼腌起来。那里的河鱼小,这里的鲶鱼比非洲的鱼大两倍,腌出来的肉肯定更紧实。”
众人听了,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些。穿过最后一片枫树林,野鸭湖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片椭圆形的水域,湖水清澈,倒映着岸边的红叶与天空的白云,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湖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芦苇荡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偶尔有几只野鸭从芦苇丛中飞起,扑棱着翅膀掠过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
李二带来的华人劳工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事先编好的竹篓——这些竹篓是他们用密西西比河沿岸特有的竹子编织的,篓眼细密,既能装鱼,又不会让小鱼苗溜走。马库斯则蹲在湖边,伸手拨了拨湖水,感受着水温,随后起身,从芦苇丛里折下几根粗壮的芦苇,开始教大家编织简易的捕鱼陷阱:“把芦苇捆成圆筒状,留一个窄窄的入口,里面放上干肉当诱饵,鱼游进去就找不到出口了,等太阳落山,咱们就能来收鱼。”
几个华人劳工学得很快,没多久就编好了三个陷阱。塔卡则招呼着部落里的勇士,背上弓箭,朝着湖边的橡树林走去:“我们去捡橡树籽,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几只野兔,晚上给大家加菜。”朱慈兴拍了拍马库斯的肩膀,跟着他走到湖边的浅水区,马库斯弯腰,手指在水里轻轻搅动,说道:“这里的水不深,水下全是淤泥,正好是鲶鱼喜欢待的地方。咱们把陷阱放在芦苇丛旁边,鲶鱼晚上会来这里觅食。”
就在马库斯双手捧着芦苇陷阱,准备放进水里时,远处突然传来“呜——”的一声汽笛声。那声音沉闷却极具穿透力,像一头巨兽在远方嘶吼,瞬间打破了湖边的宁静。正在编织竹篓的华人劳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下游方向望去:“那是什么声音?像打雷,又不像。”
朱慈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在英属种植园当劳工的三年里,他无数次听过这种声音,那是欧洲蒸汽船特有的汽笛声,而且从声音的厚重程度判断,这艘船的吨位绝对不小,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艘欧洲船只都要大。
“塔卡,快回来!”朱慈兴朝着橡树林的方向大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正在捡橡树籽的塔卡听到喊声,立刻直起身,对着身边的勇士们挥了挥手,几人抱着半袋鼓鼓囊囊的橡树籽,快步跑了过来,塔卡喘着气问道:“怎么了,兄弟?出什么事了?”
“是欧洲人的蒸汽船。”朱慈兴的目光像鹰隼般紧紧盯着下游蜿蜒的河道,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疙瘩,指节因攥紧腰间的刀柄而泛白,“咱们去前面的小山丘看看,必须确认是哪国的船——不同国家的人,脾性和武器都不一样,应对的法子也得调整。”
众人不敢有片刻耽搁,跟着朱慈兴朝着湖边那座矮丘快步跑去。深秋的枫树叶在脚下簌簌作响,却没人顾得上欣赏这漫天的赤红——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块石头,欧洲人的船只出现在这里,从不是什么好事。那座山丘不过丈余高,却恰好能俯瞰下游数里的河道,丘上长满半人高的灌木丛,枝叶间还挂着未凋落的野果,正好能将他们的身影严严实实地藏住。
朱慈兴率先猫着腰往上爬,指尖拨开带刺的灌木枝,动作轻得像只夜行的狸猫。等他爬到丘顶,缓缓直起身,举起那架黄铜望远镜时,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河道上那艘黑色蒸汽船的桅杆顶端,正飘扬着一面猩红的旗帜,旗帜中央绣着金色的纹章,那是西班牙人的标志!
“是西班牙人。”朱慈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将望远镜递给身后的塔卡,“这群人最是贪婪残暴,去年北边的奥马哈部落,就是因为不肯交出储存的皮毛,被他们一把火烧了整个村落,连老人和孩子都没放过。”
塔卡接过望远镜,只看了一眼,握着镜身的手就开始发颤——他曾见过西班牙人留下的痕迹,被烧毁的帐篷、插在地上的头颅,那些画面像烙铁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猛地放下望远镜,握紧肩上的鱼叉,古铜色的脸上满是怒火,眼中却透着坚定:“他们敢来,我们就和他们拼了!我们部落的勇士,不怕死!”
马库斯也凑到丘边,望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蒸汽船,黝黑的脸上满是憎恶:“在非洲的时候,我见过西班牙人抓黑奴,他们用烧红的烙铁在黑奴身上烫印,稍有反抗就直接扔进河里喂鳄鱼。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过冬物资,绝不能让他们抢走!”
“硬拼不行。”朱慈兴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不像身处险境,他指着河道两岸的地形,语速飞快地分析,“你们看,蒸汽船要想靠岸,只能停在下游那片浅滩——那里水浅,船不会搁浅。浅滩左边是芦苇荡,右边是橡树林,正好能设伏。咱们人少,硬拼的话,根本挡不住他们的火炮和燧发枪,但利用地形,未必没有胜算。”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华人劳工,目光落在李二身上:“李二,你带着三个兄弟,立刻去芦苇荡布置陷阱。把咱们之前编的竹篓拆开,用藤条把削尖的木刺绑在芦苇秆上,再在浅滩的泥里埋上几处绊马索——西班牙人上岸肯定会走浅滩,这些陷阱能先拖慢他们的脚步。”
李二立刻应声:“放心吧朱先生,我们半个时辰就能弄好!”说完,他带着三个劳工,拎着工具就往芦苇荡跑,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
朱慈兴又看向塔卡,语气放缓了些:“塔卡,你带着部落的勇士,去右边的橡树林埋伏。等西班牙人上岸,你们先别开枪,用弓箭射他们的马——他们肯定会骑马勘察地形,先把马放倒,能断了他们的机动性。记住,专射马腿,别浪费箭矢。”
“我明白!”塔卡用力点头,转身对着身后的印第安勇士们喊了几句部落语言,勇士们立刻取下背上的弓箭,跟着他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橡树林,只留下几片被碰落的枫叶,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