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城保卫战,进入了最惨烈、最绝望的阶段。
多铎的大军如同铁桶般将厦门城围得水泄不通。
满洲八旗的劲旅、投降明军的重炮、如云的箭矢,日夜不停地轰击着这座孤城。城墙在炮火中颤抖,砖石剥落,多处出现坍塌。
守城的军民,用沙袋、门板、甚至尸体,疯狂地填补着缺口。每一次坍塌,都意味着一次惨烈的争夺战。
郑成功如同疯魔般,亲自在城头督战。哪里最危急,他就出现在哪里。
雁翎刀早已砍得卷刃,换了一把又一把。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甘辉、余新等将领,各守一段城墙,身先士卒,死战不退。
隆武旧臣们也迸发出了最后的血性。张煌言不顾年迈,组织城中老弱妇孺,往城头运送滚木礌石、饭食伤药。
他亲眼目睹一个送饭上城的少年被流矢射穿胸膛,依旧死死抱着怀中的饭筐。
老人老泪纵横,却咬碎了牙,继续指挥。其他文官也纷纷拿起简陋的武器,加入守城的行列。大厦将倾,无人能独善其身。
朱慈兴的寝殿,成了临时的伤兵营之一。
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的呻吟取代了药味。
他依旧“卧病在床”,但每日都要求宦官将战况详细禀报。他不再轻易开口,只是在那双看似空洞的眼眸深处,冷静地计算着时间,评估着局势。
他知道,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关键在于,如何在城破之时,让郑成功心甘情愿、并且有能力带着他,突围而出,奔向台湾。
他很难过,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文科大专生,没有手机,仅凭着他那不入流的现代知识。
上下牙一碰,让他吹个牛b可以,真让他做些什么火炮,枪械之类的,他根本无能为力。
眼下的情况,他也只能相信这些将领和“老天爷”了。
海上的压力同样巨大。张卓的水师彻底封锁了厦门港,不断用炮火轰击码头和水师泊地。洪旭指挥残余战船,利用港内复杂的水道和岸防火炮,拼死抵抗。几次试图用火船突击,都被清军严密的防护击退。水师损失惨重,大型战船几乎损失殆尽,只剩下一些中小型战船在苦苦支撑。制海权,正在一点点丧失。厦门城,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围城第十五天。厦门城已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守军伤亡过半,粮草将尽,箭矢、火药用一点少一点。绝望的气息弥漫全城。清军的劝降书,如同雪片般射入城中,许诺高官厚禄。
这一夜,炮火稍歇。郑成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满身的硝烟和血腥味,再次来到朱慈兴的寝殿。他的盔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孔,脸上被熏得漆黑,只有眼睛依旧亮得吓人。
“陛下……”郑成功的声音嘶哑干裂,“清虏……攻势……稍缓……然……城中……粮尽援绝……火药……不足三日之用……将士……伤亡……惨重……” 他单膝跪地,这个刚强的汉子,此刻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怆和迷茫。“臣……臣有负陛下重托……厦门……恐……难保了……”
朱慈兴躺在榻上,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国姓爷……辛苦了……大厦倾颓……非……卿之过……”
他挣扎着,让宦官将自己稍稍扶起,目光直视着郑成功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朕……记得……当日……所言……台湾……”
郑成功身体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退路!皇帝在提醒他最后的退路!
“臣……记得!” 郑成功斩钉截铁。
“好……”朱慈兴似乎松了口气,又剧烈喘息起来,“事……不宜迟……需……即刻……准备……突围……目标……澎湖……转进……台湾!”
“突围?”郑成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此时突围,无异于放弃厦门城,放弃城中还在抵抗的军民……
“当……断……则断!”朱慈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留得……有用之身……方有……复国……之望!城中……军民……朕……与卿……同悲……然……殉葬……无益!台湾……乃……唯一……生路!卿……当为……三军……留种!为……大明……留……火种!”
朱慈兴的话,如同重锤,敲在郑成功的心上。是啊,死守,除了多添几万条性命,让多铎的功劳簿更厚一些,还有什么意义?台湾!只有台湾!才是延续大明国祚、积蓄力量、以待天时的唯一希望!
郑成功眼中的迷茫瞬间被坚定取代!他猛地抱拳,沉声道:“臣!明白了!请陛下放心!臣即刻安排!定保陛下周全,退守台湾!”
朱慈兴疲惫地点点头,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火种?他当然要保住这象征性的火种。但更重要的,是保住他自己这条命!只要活着抵达台湾,凭借他的身份和这乱世积累的“经验”,他就有机会在郑成功羽翼之下,重新布局!
郑成功立刻行动。他召集甘辉、洪旭、余新等核心将领,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甘辉率残存最精锐的三千兵马,死守厦门城核心区域,尤其是靠近码头方向,务必再坚持三日!为突围争取时间!任务是死守,是牺牲!
洪旭立刻集合所有还能航行的战船、运输船,秘密集结于厦门港内一处隐蔽的、尚未被清军炮火完全封锁的小湾(水门澳)。备足淡水、粮食(集中最后的口粮)、武器弹药!准备最后的突围!
余新负责城内最后肃清,尤其是码头区域,务必保证突围通道安全。同时,组织愿意跟随突围的官员、将领家眷、部分技术工匠(尤其是懂得造船、铸炮、制火药的),秘密集中。
我郑成功亲自负责朱慈兴的转移护卫。
整个厦门城,在最后的疯狂抵抗下,悄然进行着撤退的准备。悲壮与希望,绝望与生机,在这座即将陷落的孤岛上诡异交织。
第三日黄昏,多铎发动了总攻!清军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猛扑向残破的厦门城!
甘辉率领最后的守军,在残垣断壁间与清军展开了逐屋逐巷的惨烈搏杀!
喊杀声、爆炸声震耳欲聋!整个厦门城化作了巨大的血肉磨坊!
就在这震天的喊杀声和冲天火光的掩护下,厦门港水门澳,一支由数十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如同幽灵般悄然起锚!
洪旭站在一艘改装过的、速度最快的炮舰船头,神情肃杀。
郑成功则亲自护卫在朱慈兴所乘的一艘坚固的福船旁边。朱慈兴被安置在船舱最底层,依旧“昏迷不醒”。
“开船!目标,澎湖!”郑成功望着岸上那一片血与火的炼狱,望着甘辉他们最后战斗的方向,虎目含泪,猛地挥下了手臂!
船帆升起,桨橹划动。船队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了薄暮的海雾,向着东南方向的澎湖列岛驶去!
在他们身后,厦门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如同为这个短暂而悲壮的南明小政权,举行的一场盛大的、血色的葬礼。
多铎站在刚刚攻克的厦门城残破的城楼上,看着那支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的船队,脸色阴沉。
他虽攻陷了厦门,诛灭了朱慈兴(他以为)的流亡朝廷,但最重要的目标——朱慈兴和郑成功,却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尤其是郑成功的水师骨干尚存,遁入波涛,这将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也是东南沿海未来最大的变数!
“追!传令张卓!给我追!务必在海上将其剿灭!”多铎的怒吼,在夜风中传出很远。
张卓的水师立刻升帆起锚,循着郑军船队的方向追去。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海上追逐战,在月黑风高的台湾海峡,骤然展开。
郑成功站在颠簸的船头,回望着渐渐远去的、被火光吞噬的厦门岛,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父亲的血,陈泽的血,甘辉的血,无数将士的血……这座岛的沦陷,将成为他一生背负的沉重枷锁。
而船舱底层,“昏迷”的朱慈兴,在船只的颠簸中,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神深处,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如渊海的算计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台湾,就在前方。新的棋局,即将开始。
血火淬炼的“雄武帝”与背负弑父败军之痛的“国姓爷”,将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展开一场更为复杂、更为凶险的权力博弈。
南明的落日已然沉入大海,但属于朱慈兴个人的野心与挣扎,才刚刚升起于波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