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满意地看着跪倒一片的众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掌控一切的笑容。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仿佛在审视着他们的忠诚和敬畏。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面向朱慈兴,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殿下!如今天命人心皆汇聚于此!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恳请殿下切勿推辞!就在今日,于行在(厦门临时宫殿)登基称帝,昭告天下,重振大明的雄威!”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朱慈兴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郑芝龙。
郑芝龙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年号——”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用坚定而有力的语气说道,“当以‘雄武’!此年号既能彰显殿下在海上救危扶困的勇武之姿,又能昭示大明光复山河的雄心壮志!”
“雄武帝!”这三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朱慈兴的心上。他的脑海中顿时响起一阵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郑芝龙竟然如此大胆,连年号都替他定好了!这个年号充满了武力征服的意味,就像是一个将他紧紧束缚在郑氏战车上的绳索,让他无法逃脱。
登基大典的筹备工作异常仓促,简直如同儿戏一般。这里既没有雄伟壮观的紫禁城,也没有庄严肃穆的太庙。所谓的“行宫”,其实不过是厦门城内一座被征用的、前朝富商的宅邸罢了。这座宅邸临时被挂上了明黄色的帷幔,勉强摆出了一些香案和一张简陋的龙椅,以此来营造出一点皇家的氛围。
而那个所谓的“吉时”,竟然被“选定”在三日后的清晨。那天,天刚蒙蒙亮,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朱慈兴就这样被一群手忙脚乱的宦官和宫女们摆弄着。这些宦官和宫女大多是郑芝龙找来的粗使下人,他们临时充任这个重要的角色,显然对宫廷礼仪一窍不通。
朱慈兴被迫穿上了一身赶制出来的、绣工粗糙的明黄色龙袍。这件龙袍不仅材质不佳,而且尺寸也不合身,让他感到十分不适。沉重的冠冕压得他的脖子生疼,仿佛要将他的头压断一般。而那宽大的袍袖更是让他行动笨拙,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脚。
他被一群人紧紧地簇拥着,就像一个失去了自我意志的提线木偶一般,缓缓地朝着那间被布置得如同金銮殿一般奢华的大厅走去。
在大厅的外面,郑芝龙麾下最为精锐的甲士们整齐地列成了一道森严的仪仗队,他们手中的刀枪林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郑氏家族的威严和不可侵犯。
走进大厅,他看到昨夜刚刚跪拜过的“文武百官”们再次齐聚一堂,他们按照郑芝龙仓促之间所安排的班次,井然有序地站立着。
站在最前排的是隆武旧臣,他们的脸上大多流露出悲戚和茫然的神色,似乎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无所适从。
而站在后面的,则是郑氏部将和厦门的豪强们,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有的激动万分,有的谄媚讨好,还有的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似乎都在期待着这场典礼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权力和利益。
郑芝龙作为“拥立首功”,身着一袭华丽的蟒袍,显得意气风发、威风凛凛。他站在丹陛之下最为显眼的位置,宛如一位监国权臣,掌控着整个场面的节奏。
而郑成功则身着一身戎装,手持长剑,笔直地立于郑芝龙的身侧,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他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护卫着这场仓促举行的典礼,同时也护卫着郑氏家族即将攫取的巨大权柄。
气氛诡异而沉重。没有庄严的礼乐,只有海风的呜咽和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香烛燃烧的烟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司礼(由郑芝龙的一个幕僚充任)用变了调的嗓子高喊着冗长而拗口的仪程。朱慈兴如同梦游般,被人引导着,一步步踏上那临时搭建的、铺着红毯的台阶。
每一步都重若千斤。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下方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实质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看到了郑芝龙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掌控欲,看到了郑成功冷峻侧脸上那如同磐石般的沉默,看到了隆武旧臣眼中的悲愤和无奈,也看到了某些将领眼中闪烁的、如同饿狼般的光芒。
终于,他站到了那简陋的龙椅前。龙椅由硬木打造,刷着金漆,雕工粗陋,坐垫也很薄。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座椅,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个冰冷的刑具,一个将他牢牢锁在时代漩涡中心的囚笼。
“陛下——请升御座——!”司礼尖利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仿佛要将他最后的一丝勇气也击碎。
朱慈兴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在晨光熹微的大厅里显得模糊而扭曲,像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恶鬼,正对着他虎视眈眈。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平身。”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又恢复了安静。朱慈兴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龙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难忍。
当他终于走到龙椅前时,他停住了脚步,凝视着那冰冷的座椅,仿佛它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正张牙舞爪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坐了下去。硬木的冰冷透过薄薄的龙袍传来,硌得他生疼。冠冕沉重地压着他的额头,让他几乎无法抬起头来。
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模仿记忆中帝王的威仪,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压力,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突然,下方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大殿。
朱慈兴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这呼喊声,在他听来,更像是一种诅咒,一种将他永远困在这权力囚笼中的诅咒。
在郑芝龙一个眼神的示意下,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再次响起,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震耳欲聋。
朱慈兴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只觉得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望着下方匍匐的身影,望着郑芝龙那志得意满的笑容,望着郑成功沉默如渊的侧影。这震天的“万岁”声,听起来却像是无数冤魂的哭嚎,像是这乱世即将将他吞噬的序曲。
雄武帝?
他不过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大专生,刚刚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没来得及适应,就被命运和野心如狂风暴雨般地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大明皇帝的冠冕,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千斤重担一般,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金光璀璨的冠冕,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压垮。
他紧紧地握住了藏在宽大龙袍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然而,这点痛楚与他内心的压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日在血海中的场景,那染血的短刀在他手中紧握,冰冷的触感至今仍让他不寒而栗。
这荆棘王座,这血色乱世,才刚刚拉开帷幕。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是无尽的权力与荣耀,还是无法逃脱的死亡与绝望?
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无法回头。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地走下去,去面对这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