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贾沃隆竖起两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
“唯有两字!
“忠!诚!”
说完,贾沃隆不再多言,背着手,迈着方步,在一众军汉若有所思、心潮澎湃的目光注视下,施施然走出了营房,深藏功与名。
大人终究要登顶,但又不可能一个人登顶,建立班底势在必行。
可军中这些糙汉,个个勇武过剩,都是一言不合敢拼命的存在,但却缺乏机变,在研究人心这块心思不够活络。
他这趟,确实为了点醒众人。
他作为大人身边的能知晓核心秘密的“股肱之臣”,对大人当下无人可用的处境再清楚不过,所以即便那丁原忠,威胁如此之大,也被大人带在身边。
且那被大人流放的常群,终究得有人处理,免遗后患。而这事,又不能大人亲自动手,甚至为了人心所归,大人都不会点明了要动。
诸如这些事,正是他们该分忧的。
至于大人进入高庭,能否带上他们,那又是两说。
源于自己那被自己戏称“势利眼”的观势能力,他一直坚信,“势”在人为,成败看己不看天!
只要能聚起这股势,其实高庭进与不进,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因为…总有登台的一天。
此事的自信来源于,自从那日对大人表过忠心后,他就感到冥冥之中,和大人的『势』产生纠葛、牵连,渐有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趋势。
而且,不管和大人相隔多远,他都能隐隐感觉到,仿佛只要大人愿意,他随时会出现在大人身边。
这事过于玄奇,就连自己那偶然获得的那张古老羊皮卷上,也没有丝毫记载。
但他对此却坚信不疑!
毕竟,有哪位练骨境能拿下上三境,火焰、雷法、瞬移……
这些能力单独拿出一个,都可能是上三境的底蕴!
大人是谪仙人的身份,反正他是坚信不移的。
像那瞬移之能,简直闻所未闻,他从没听过哪个武夫能做到。
而且大人瞬移的时候,那过程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一样……太过骇人听闻了。
此事,必须给大人保密!
营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忠诚?
信奉?
这两个词在众人心头反复盘旋、碰撞。
张五推开营房门走了出去。
升为小旗后,他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小屋,虽然平时也习惯了和兄弟们挤大通铺。
但今天,他想沉静一下。
耗子崖这场战役,他手底下的人保留最全,零伤亡。不过战功也最低。
徐大之、王大力、成益三人,俱都获得了一滴玉露银浆……
他承认,因为自己闷葫芦的性格,平日里也不会交朋友,不是最早结识大人的。
但他和徐大之、成益一样,都是大人初任小旗时,最早跟大人出来的几个。
那一次大人点兵十人,除了上述三位,以及彼时还是懒汉无路可走的贾沃隆,加上自己。
另有五位在《军伍剑法》的进度上其实和自己相当,后面大人升任百户,徐大之、王大力提升总旗,他们最初的几位也都升任小旗官。
要知道,他们十人,最初只有徐、王二位是武卒,其他八位全被定义为所谓资质低下的走卒……
走卒一辈子只能习练军阵,没有功法,没有武道资源,不可能升任军官。
这是众所周知,也是众所默认的。
但是大人不一样!
大人以平等的视线和资源待他们,就连大人固定份额的武道资源,补血汤、淬体汤,也定期给他们分润。
还有那就连武馆核心弟子也不见得能吃上的异兽肉……他的小屋里,现在还存了十几斤!
甚至就连包含完整呼吸法的《军伍剑法》,对他们也丝毫不吝啬……
也是因为大人的诸多照顾,又是气血补足,又是淬体,他们这几个走卒才有机会翻身,感应气血、武道入门、练骨小成,升任小旗……
军靴踩在积雪上,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张五脑海里闪过许多事情,但思绪没有纷乱。
他看了看自己新发的军靴,融稽山这一趟,穿山越岭,靴子都有点刮花了。
他低头抓了一把雪,心疼地擦了擦鞋帮上沾上的污雪,一时陷入了沉默。
王大力笑自己那份“信奉”,可只有他清楚,那份信奉的真实和重量。
他自幼家贫,从小被父母卖到了地主家,长到了十三岁,才第一次尝到油荤是什么味道,那一次,差点被管家打死。
记得第二次吃上猪肉时,他已经十八岁。
一路不顺又不擅交际和讨好的他,终于被地主赶出家门。后来他回老家,已经人去楼空,屋脊坍塌,他流落街头,走投无路,投身军伍。
也是在这黑石关,那一天被陈大人选中,吃了人生的第二顿猪肉。
后面不说大鱼大肉,但至少温饱是解决了。而他付出的,和在地主家时相比,已经少了很多很多。
有时候他在想,自己如今拥有的,真的配得上大人的给予吗?
每每想到这些,不擅言辞的他总是有些忐忑。因为说实话,他至今吃过的异兽肉,都比猪肉要多得多。
而异兽肉的珍贵程度,他越了解越觉得心惊。
就他们当猪肉在吃的这头棘尾虎的虎肉,拿出去能卖十两银子一斤!而且是抢着要!
“张五!等等我!”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一个精瘦的少年追了上来。
张五驻足回头。是况凡,最早跟随大人的十人之一,最开始的弓兵。
如今也和他一样,练骨境小成,王大力手下小旗。
“有事?”
张五认真问道。
他和这几个旗官,基本谈不上交情。
要说交情的话,可能还不如贾沃隆。
执行押送半妖这项秘务期间,他和贾沃隆的接触还要多一些。
贾先生的才智和忠诚,他也佩服。
况凡尴尬一笑,张五就是这张苦瓜脸,让人都不好搭话,他挠挠后脑勺说道:
“是这样,我搞到一瓶药酒,我那呢也还剩一些大人送的棘尾虎虎肉,想约你一块尝尝。”
况凡暗自有些腹诽,怎么自己请人吃饭,还这么“恭顺”起来了。
但是没办法,不这样这呆子铁定不给面子。
张五明显一愣,他确实第一次收到这种“邀请”,有些不知怎么拒绝。
“哎呀,走吧,看你墨迹的,又不是喊你上刀山下火海!”
况凡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
落阳县城,铁拳门后院书房。
听完父亲刘忠备述前情,刘粉端坐在椅子上,原本从容的俏脸变得凝重无比,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她沉默良久,才涩声开口:“看来……是粉儿前两天去卫所,没和那陈一天谈拢,他这是……逼着我低头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屈辱,“那赵清霞……倒真是舍得下本钱!为了帮陈一天撑场面,竟能如此不遗余力?
“她就不怕……不怕我真的豁出去,抢了她在陈一天那里的位置?”
当她听到父亲描述那铁塔巨汉恐怖的威压,以及陈一天一个眼神便让那巨汉气息暴涨的细节时,刘粉娇躯微微一震,捏紧的拳头指节都泛白了。
一股巨大的懊悔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失了一桩天大的机缘!
能让一个上三境的恐怖存在如忠仆般追随?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天才”的范畴!
这陈一天,绝非池中之物!
他所图谋的,恐怕也远非一个小小的黑石关千户!
挣扎、不甘、遗憾、还有一丝面对庞然大物般的无力感在她心中交织。
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强烈的决断所取代——投资!
必须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地投资!
在陈一天这条潜龙彻底腾飞之前,抓住最后的机会!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爹!明天一早,您陪我再走一趟卫所!”
“还去?”
刘忠眉头紧锁,想到那份几乎掏空武馆的礼单就肉疼。而且他已经吃了闭门羹……
“去!”
刘粉斩钉截铁,“除了今天那份礼单,把……把剩下的那三十滴玉露银浆,全部带上!一滴不留!”
“全部?!”刘忠霍然起身,满脸震惊和不舍,“粉儿!那可是……”
“爹!”
刘粉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那陈一天……值得这个价码!”
甚至……我可能已经给晚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当察觉到具体自己所想时,令她吃了一惊。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就是让我当老三吗?我认了!”
刘忠看着女儿眼中那混杂着野望、不甘和决然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颓然坐下:
“罢了……都依你。”
他明白,女儿这是要押上铁拳门最后的赌注,去搏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牡丹,进来。”
一个伶俐婢女闻声轻轻推门而入。
“小姐。”
刘粉吩咐道:“你找老张支取五十两银子,去永锦堂找掌柜的,连夜给我赶制一套战裙。”
“小姐,战裙有什么要求吗?”
“粉色作为底色,便于战斗,更要突出…我的优点。”即便是刘粉,此刻也有些难以启齿。
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家,此刻的想法有些卖弄身姿的嫌疑……
陈一天,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折服的!
牡丹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随即不解地咕哝道:“小姐,您不是不喜欢粉色吗?上次穿去卫所那件粉裙就被你路上撕了呀。”
牡丹一看自家小姐脸色,知道即便是一起长大的,自己也是多嘴了,于是告饶道:“奴婢知错啦小姐,不多嘴不多嘴。”
牡丹出去关了门,刘粉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心中五味杂陈。
窗外。
呼啸的风雪声中,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贴在窗棂之下,将书房内几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中。